小猫进入屋内之后左顾右盼,似是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时不时这里碰碰那里摸摸,然后伸出粉嫩的舌头尝尝味道。
细看之下才发现,这竟就是白泽的袖珍版。这种似虎又似鹿的神兽在体型缩小之后,鹿一般高挑矫健的体态也变成了幼虎一般的敦实可爱。
白泽看来看去,似还是觉得沉默不语的游苏最有趣,它跳到茶桌上正准备笑话他几句,可看到游苏紧蹙不解的眉毛又识相地止住了嘴。
它很清楚,这小子现在很危险。
“游仙师,喝口水吧……”族长将茶杯推了过去。
“我是极罪之人,你们不必再与我同行,免得引火烧身。”
游苏的声音冷淡如水,似与面前之人毫不相识。
他从入城之后就摘下了墨镜,墨瞳的状态他几乎已经能随时保持,但他还是想回忆起以前身处混沌时的感觉。
以前瞎的时候,他反而能找到正确的路;现在能看见之后,他却迷茫了起来。
老人看着少年的眼睛,才知道少年一直遮住的双眼是如此黑白分明、清澈透亮。
“游仙师怕是忘了,我也是极罪之人。”老人笑了笑。
“那他们呢?你大多数的族人们可并非罪身。”
“他们的态度也是一样。”陈一眼神坚定,“他们或许有些畏惧您,但心底亦是感念您的帮助。雪獒宗不会有人出卖仙师,我可以用我的宗门之名担保。”
游苏默然,雪獒代表的另一个特质,就是忠诚。
“仙师是好人,世间难得的好人。”老人忽而道,“仙师的眼里,修士与凡人并无差别。您即使随随便便就能掀翻我们这群身无修为之人,您也没有对我们颐指气使,更没有找我们索取过什么。相反,我还能感觉得到您给的尊重,您对雪之呼吸法的赞许确确实实是发自内心。山洞里那一剑我真的以为您会杀了我,但您还是收了手。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是那官书上择人而噬的邪魔。”
“呸呸呸!他明明就是坏人!恃强凌弱的事他干得还少吗?”
小白泽翻了个白眼,对族长的话持完全反对态度,自己可是被他颐指气使了一路。
不过话刚出口,白泽就知后悔,赶紧躲到桌下提防游苏害它,可却发现游苏根本无动于衷。
没有得到回应的老人也不气馁,继续温声道:
“仙师是在担心别人?”
游苏终于有了反应,点了点头。
“所以这样的人,怎么也无法那么残忍啊……”老人低声呢喃,一副早有所料的表情。
“仙师不便露面,想知道些什么尽可告之于我。方才我见到了那两名城卫,在这城中,他们该算是见识广些的人。我可再提点东西拜访,估计能为仙师解惑一二。”
游苏像是重新被激活了一般,语气也重了起来:
“我的宗门……不!所有,所有关于那场试炼的传闻!”
说完之后游苏似是意识到自己失态,又轻声道:
“谢谢。”
老人略微颔首,“仙师不必道谢,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临行前老人却回头又问了游苏最后一个问题:
“仙师可知我是如何在一片白雪中找到路的?”
游苏略微抬头,这的确是他一直好奇的问题。
都是一片苍白,凭什么走的那般笃定?
老人笑着眯了眯眼,“其实没什么玄机,冰天雪地哪还有路可言。我只是左脚跟点右脚尖,然后右脚跟点左脚尖,我就这样一步一步走直线就走出了风雪。小五那小子那么笨,竟也用我教的这蠢方法走到了目的地,说明这法子还真有些道理。”
话至此处,老人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身出了房门。
他没有试着给游苏传达什么人生宝贵的经验,但又似乎已经都在不言中。
游苏缄默不语,却是抓住了桌底战战兢兢的白猫。
“敢动就杀了你。”
游苏的威胁如一把利刃,架在了白泽的脖边。白泽很清楚,这小子说到就做得到。
于是这头尊贵无比的神兽,就只能屈辱地匍匐在游苏的手下,被游苏撸着像干草一样的白毛。
嗯,好像还挺舒服的捏……
……
老人脸色酣红地走出房门,他三十年远离人世,但当年为了给宗门求生存而锻炼出的待人接物的本领始终都在。无非是对象从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家豪杰,变成了小有资历的小城护卫。
陈一也没有想到,自己离开的这三十年里,世间居然出现了天醒真仙。而且一出还很可能是两个,只是这两个都已形消魂散。更没想到那可怕的三大邪神,也第一次真正浮出了水面。
现在的五洲,已经和他记忆里三十年前的五洲截然不同。
这让老人倍感唏嘘,只盼问到的这些消息中有能让游仙师安心的消息。
北极城的极昼没有极北那么长,短暂的黑夜即将来临,天地间一片压抑的暗色。
他赶紧加快了些脚步,想尽快将打探来的消息给游苏带回去。
他走得太急,忍不住咳嗽了几下,这几日的奔波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他幻想着等到自己赎完罪又将族人们安顿好的那天,或许他就可以安详地去见列祖列宗了吧。
重振旗鼓之时,小路上第二道踩雪声响起。
“陈一。”
那人叫着老人的名字。
第357章 死者不可复生,来者犹可救也
游苏依旧是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双瞳。
他视力见长,但还是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看清这个世界,只是模糊的程度又降了一些,仿佛与面前的世界永远隔着一面毛糙的玻璃。
但即便是他,也能清楚地感受到屋外的世界由白色转变成了黑色。
若是换成中元洲的相同时辰,此时大抵已经是深夜了。
族长还没有回来。
白泽躺在桌上安逸地睡着觉,一小截粉舌挂在唇边,肚皮朝天的模样完全是对潜在的危险毫无防备。游苏忽而有些理解它为什么一直待在苍山里从不出门,如果能一直活在自己的舒适区里或许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吧。
不过估计等它醒来,它怎么也不会承认自己是在这个可恶人类的抚摸下睡着的,而且还晃着尾巴求他多摸会。
游苏阖上了窗,想了想还是取出一件兽皮给它盖上。
恰在此时,敲门声再响。
“大神……您休息了吗?”小鹿的声音很轻,带着很强的试探性。
游苏打开了门,小鹿看见少年的一瞬间,怯生生的表情就瞬间变得生动了起来,像是看见了希望。
“怎么了?”游苏问。
“就、就是……”小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尽管说吧,没关系。”
“就是我想找你借点钱……”小鹿结结巴巴,终于还是说出了原委,“我们身上没有这边的钱,钱都在族长那里,但是族长好像出门很久没回来了。刚才我们管老板要了一壶热水,他说我们这帮人要了太多次水了,免费的水已经用完了,之后的都要花钱买。我们拿东西换,他们也不同意……”
这些雪桑部落的人,全身上下唯一值钱的或许就是那些肉干。但这里的客栈都是好不容易才开次张,肯定想要的不是肉干,而是实打实的钱。
游苏抿了抿唇,没有多作犹豫就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把碎银。
小鹿看着银灿灿的石头两眼放光,“这、这是很多钱吧!”
“你将它们收好来,去接水只需给他一枚即可。如果你有其他族人要接水,就由你负责付钱。但是记住,别告诉别人这是我给你的。”游苏叮嘱完,就越过小鹿准备将门反锁。
小鹿开心至极,“等族长回来,我一定会让他还你的!诶,大神,你去哪儿?”
“我去找他。”游苏留下这句话后走下楼梯。
等到他走下楼梯时,毛毡帽、高领口、墨镜,一切又都装戴完备。
他走在冷冷清清的马路上,总觉得夜幕笼罩下的北极城要格外的冷。
实际上游苏失魂落魄良久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自己被人误解,他向来是不在意别人的评价的,哪怕在外人眼中他真的就是穷凶极恶的狂徒也无所谓,让他真正难以接受的是自己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影响到了自己珍视的人,这比单纯让他声名狼藉要痛苦的多。
但思考了这么久后他的自责之感也稍有缓解,真主之力的联系始终都在,金螅形成的那张金纸上,师姐、师妹、雪若、空月兄还有千华尊者都在,这至少说明这些眷属们都还活着,那么他就不该怨天尤人、自怨自艾,像个孩子一样还要一个老人来哄他。
北极城凋零的很快,根本养不起训练有素的士兵,街道上连个巡逻的护卫都看不见,城卫也只是从城中的壮年中随意选拔了几个,所以根本没有统一的寝舍,并且大多与留在城中的人都彼此相识。
他只用了一枚碎银就从酒铺老板那里问来了那两名城卫的住处,他们住的并不算太远。
天色暗的可怕,北极城的居民们几乎没有什么夜间娱乐的活动,早早就睡下,偌大城中只有零星几座房屋还点着灯火。
这更让游苏心绪不宁,陈一去得实在是太久了一些。
喝大了就在城卫家中睡下了吗?
游苏心中摇头,这个老人心中有着绝对的执念,绝不会做出那种喝酒误事的事情。
在他的眼中,老人是一个做过错事但迷途知返渴望赎罪的普通人,说不上好,但本性也绝不是坏的。
这样的人该去做他想做的事情,而不是替自己去奔波。
这些人并不能给他什么帮助,反而他还可能连累到他们。
他心中已经做好了决定,等寻到了老人便与之道别,然后在这黑夜中独自离开,只是对接下来该何去何从他依旧茫然。
蓦然,游苏鼻尖微动,嗅到了一股特别的味道。
那是一股血腥气!
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闻错了,因为他自己身上这些制作粗糙的兽皮就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但空气中弥漫的这股血腥气却有股潮湿温热的味道。
很显然,就是刚刚流出来不久的血!
游苏立刻加快脚步朝着血腥味传来的方向跑去,他转过两个街角,很快就确定了血腥味是从这唯一一座还亮着灯火的房子里穿来。
他紧紧蹙着剑眉,心中总有一股不祥的预感萦绕。
“有人在吗?”
游苏敲响了房门,尽可能让声音听上去平易近人。
“谁啊?!”
里面的男人不耐烦地拉开房门,他的长相就是非常标准的北敖洲大汉形象,阳刚且粗犷。
“你谁啊?!”看见门外之人的奇装异服,大汉的语气更差了。
游苏悄然透过拉开的门扉观察院里的场景,终于让他找到了血腥味的源头,居然是一头被宰的羊。
羊被吊在一根横着的木棍下,脖边开了一个鲜明的口子,新鲜的羊血顺着羊头流到底下装着的盆中。
“哦,杀羊呢大哥……”游苏陪笑道。
那大汉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又很不耐地道:
“这头羊快老死了,趁他死之前给他杀了肉还能紧一些。破羊也真是的,不知道扛到白天死,害得老子大晚上爬起来宰,沾一身晦气。”
杀羊的时候有诸多禁忌,忌在晚上杀羊便是其中一条。
“老子什么时候宰羊跟你有什么关系?又没让你沾晦气,滚蛋!”
大汉当游苏是来劝阻他宰羊的好事之人,态度便也更恶劣了,还没等游苏解释就准备关门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