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在游苏的识海之中,一个人的身形在不断流动的人潮中越发清晰,他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游苏便也驻足看向他所在的方向。
邬成看着游苏终于注意到了自己,遥遥地对着游苏笑着,笑容肆意而自信,像是看见了一只逃不掉的猎物。
游苏看不见对方的眼神,但也感受到了一股恶寒,他再不停留,拔腿就跑。
而邬成则穷追不舍,二人隔着人流上演着一场激烈追逐的戏码。
游苏的身法过人,很快便抢先到达了洞口。熙熙攘攘的人群挤破脑袋也想要钻出去,整个洞口完全被堵的水泄不通。
“师兄,怎么办?”
怀中的姬灵若也有些焦急,她也猜到了“师娘”很可能便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一旦被它抓到,她的后果不堪设想。
游苏没有回答她,只将她抱得更紧。此时有一个半截身子出了洞的人没有站稳,竟摔下来砸倒了一片后来者,游苏没空救人,判断好时机一跃而起,纵身飞跃出了洞口。
某种程度上可以说,盲目逃难者与僵尸无异,他们只是自私地想要自己活命,对那些因拥挤而被踩在脚下的陌生人毫无怜悯,直接践踏着他们的身体重新又将洞口挤满。
吉祥洞外已经站了不少百姓,还有焦急的修士整顿着现场的秩序,更多的修士则选择绕道而行,从一处留作急用的小道进入吉祥洞帮忙。
游苏埋着头混入人群,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让他担心的却不是邬成,而是那个不知躲在什么地方操弄玄虚的食梦鬼。
又有几名百姓挣扎着快要挤出洞口,他们像是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溺水者,更加贪婪地撑起身子想要彻底爬出来,可突然像是被水底的女鬼给握住了脚踝,竟硬生生被拽了下去。
整个洞口顿时空空荡荡,一个俊朗的青年单手扶地,潇洒地跳了出来。
“邬师兄,你……你的腿好了?”一名修士颤巍巍地问。
“已经没有大碍了。”邬成愣了一下,随后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和煦道,“我记得晨时是你跟着白宗主发现的我,多谢伱了。”
那修士身份低微,只不过是玄霄宗的一名外门弟子,此时被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邬成感谢,心中油然生出一股自豪之感,不由道:
“应该的,邬师兄。”
“嗯,我去找白宗主汇报情况。”
邬成话罢便扫视起了周围的众人,他舔了舔嘴角看向了洞开的侧门,正准备迈出脚步,却听见那修士嘴里小声嘀咕道:
“幸好活的是邬成师兄……”
修士话音刚落,惊讶地发现邬成竟又折返,将双手放在自己的肩上和自己对视着,那修士显然也被吓了一跳,道:
“怎、怎么了,邬师兄?”
那修士看着邬成阴森的笑容,心想,怎么皮囊这么好看的人……也能笑得这般难看吗?
“为了感激你,送了你个礼物。”
邬成又犒劳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朝着侧门冲了出去,隐入了雾气之中。
那修士怔在原地,还不明白邬成说的礼物是何物,就听见周围有人惊声尖叫地看着他,下一秒一只血色章鱼就从他的七窍之中伸出了触手,将他吸成了人干。
……
“师兄,我们要躲去哪儿?”
姬灵若已被放了下来,与游苏手牵手在雾气中穿行着。
周围是一条小巷,雾气遮掩下能看见两边矮墙的轮廓。方才他二人趁乱溜出了城主府,此时已经跑出不短的距离。
游苏猝然停下脚步,被反应不及的姬灵若撞了个满怀。
“我们不躲。”游苏将姬灵若扶好,语气冰冷,“我们等着杀一个人。”
姬灵若美目圆瞪,很快便也反应了过来游苏指的是谁。
恰在此时,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姬灵若连忙离开游苏身前,转头望向传来脚步声的巷口。
“怎么不跑了?游苏,我还没追过瘾呢。”
邬成挺拔的身影在雾气中逐渐浮现,他一脸恬静,像一位来寒暄的旧友。
“你中邪了。”游苏将姬灵若护在身后,墨松剑已然出鞘,握在手里湛湛轻鸣。
“你们不也是吗?”邬成耸了耸肩,好似在好奇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你哥哥会为你蒙羞。”游苏沉下身子,双目如墨。
邬成面容不易察觉地一僵:“你说什么呢?我只有弟弟,没有哥哥。”
“不用装了,邬平,你这种人身上的臭味,比邪祟还好认。”
邬成闻言,连忙扯起胸襟放在鼻前猛嗅,他微微皱眉,哪能闻到什么臭味?
游苏见他动作,不由嗤笑出声,这笑也让邬成寒颜,敌意骤现。
“你不会以为我说的臭味就是单纯的臭味吧?邬平,你的丑,换再好的皮囊也是藏不住的。”
邬成微微昂起头,冷视着游苏:“我娘都没看出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哥哥昨夜那样护着你师尊,怎么可能会像你一样抛弃他,舔着脸往这儿爬?”
邬成怒极反笑,他用轻松的语气道:
“想活下去有错吗?你们所有人都在跟我说,幸好活得是邬成啊,好像所有人都默认我就该死在外面。没想到就连我娘都是这样,所以我就送她去见她唯一的儿子咯。”
游苏紧握剑柄,不由想起方才第一个被那邪祟吸干的女人。
“只有我自己庆幸着,幸好活得是你啊,邬平!因为只有活着,才能报复你们这群只会以貌取人的畜生!”
“你若真是这么觉得,又何必要用你哥哥的身体?”
邬成冷笑一声,一脸坦然:
“你在说什么呢?我吃了他的肉,长在我身上的,怎么能算他的身体?”
第79章 战邬平
昨夜。
“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作为交换,他需替我去做一件事。”
这声音在二人心中甫一落下,邬成便立马止住泪意,他正声对邬平喊道:
“邬平,别信祂的!”
可邬平像是哑了,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邬平!”邬成又急切地呼喊着弟弟的名字。
“哥…我不想死……”
“你清醒一点!即便是死也不能做祂的傀儡!”
邬成情绪激动,脖颈上的青筋暴起,几乎是用全身力气吼出的这句话,希望能唤醒这个愚蠢的弟弟。
就在这时,触手松开放下了他们,俩人跌倒在地上摔得痛呼,那道声音再次在二人心中同时响起:
“尽快决定,我只要一人。”
然后八条触手宛如囚牢一般,将二人围在一个小空间之内。
邬成看着触手上这些黯红色的液光,心中已然绝望。哪怕是他全盛之时,面对着这只邪祟也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弱小。摆在他面前的,似乎只有死亡或者成为祂的傀儡这两条路。
邬成的表情忽而变得异常坚定,这只邪祟像高高在上的神祇,将他们的生命视作是祂的所属物,并用本属于他们自己的东西来要挟他们,可他怎么可能遂祂的愿?
人与邪势不两立,他邬成是百年难遇的先天道体,是将来一定会站在正道顶点的人物。虽然他做过一些错事,但绝不会为了苟活而去迎合邪祟。
让他庆幸的是,他的弟弟也和他一样分得明白大是大非:
“哥…我们不要听祂的!祂是在诱骗我们!我们一起死!绝对不能成为祂的帮凶!”
夜色深浓又有迷雾,邬成看不清邬平的表情,他心中宽慰,这才是邬家的二公子,这才是他邬成的弟弟,他点了点头:
“嗯!”
“哥,还有来世的话…我还做你的弟弟…”
邬平的声音哽咽,触手的荧光下,一个瘦小的人影反手举剑,毫不停留地刺进了自己的胸口,随着几下抽搐后彻底倒下了。
鲜血溅到了邬成的脸上,他感受着自己弟弟血液的温度,无数和邬平一起长大的记忆浮现:他受尽父母长辈的偏爱,他便平等地将它们化作兄长对弟弟的宠爱。他年少成名,朋友都是阿谀奉承,在他眼里,唯有诚挚的亲情永恒。
邬成再没有迟疑,凝起最后一点玄炁化作一道冰锥,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喷涌的血液如花,又被冰锥上的极寒凝结,化作了一个凄美的艺术品。
可食梦鬼的触手并未因二人的自尽而悻然收回,它依旧围绕着躺倒的二人。
邬平忍着剧痛把剑从自己的右胸口拔了出来,他艰难地扶起身子,对着食梦鬼喃道:
“活的是我…让我活…我什么都听你的。”
一只触手举起邬成的尸体,将他丢到了邬平的面前。
“伱的身体完成不了我要你做的事,你有两个选择。”
“把你的意识放进他的身体里,事成之后你的意识会回归,你还是你自己。”
“或者把他吃了,你永远变成他。”
邬平看着邬成俊逸的脸,几乎是立马就作出了决定。他被哥哥夺走的人生,自然要再夺回来。
这一刻,这片破宅仿佛成为了出云城最黑暗之地。邬平每伴随着干呕咽下去一口鲜肉,他的身体也会发生相应的变化。
食梦鬼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从始至终,祂都没有用过任何梦境之属的能力。
……
游苏的手都在颤抖,他没有想到这个他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的跳梁小丑,居然能畜生到这种地步。
透过弥漫的白雾,游苏看着邬平用邬成的脸露出的这抹畅快笑意,只觉是不是瞎子都是一样,看得穿雾气,却永远看不穿人心中的魑魅魍魉。
“祂究竟要你帮祂做什么?”游苏剑势凝聚。
“很简单啊,就是制造混乱,把你们逼出来。亏我还以为要我大开杀戒呢,当真扫兴。”邬平也抽出自己的剑,托在手中端详,一副自若模样。
“你的话并不会让我觉得你可怕,只会让你死得更惨。”
话音未落,墨松剑已如狂龙般席卷而去,而它刺破的空间如陷真空,氤氲的白雾中突兀出现一根气柱。
邬平神色微变,他运炁入剑,感受着这柄剑传来的反馈更觉庆幸,如果不是这邪祟,他怎么可能触碰的到这柄父亲花重金为哥哥铸造的仙剑?
下一瞬,他的剑亦如狂龙,两剑交接,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鸣!
俩人均被剑势震开,游苏惊异于邬平的剑术,他本以为狸猫换太子,这邬平就算用着邬成的身体,实力也不会比邬成更强才是,结果这蓄势已久的一剑竟被邬平生生挡下!
雾气也被剑周流窜的玄炁荡开些许,游苏微眯双眸,他明白了邬平力量的来源。
只见邬平的身上,赫然现出一只血色的章鱼,一如之前吉祥洞中的那几只。不过这只颜色更加猩红,给人的感觉也更加危险,每条触手就如同邬平身体里伸展出的外骨,通过吸盘紧密地和他连在一起。
游苏体内的灵台洞开,玄炁通过灵脉全速运转,他单手持剑开始狂奔。这一次他不再追求速度,反而每一步后剑势更强,脚下路砖都被踏的塌陷下去!
他剑气如虹,在白雾之中留下一道干净利落的弧线。
邬平不闪不避,直直迎上。他剑中气韵可怜,比之墨松剑相去甚远,但身上这具血肉之属的邪祟给予了他强劲的肉身力量,再一次将游苏凌厉的剑光斩断。
游苏却并不气馁,鸳鸯剑经千变万化,有追求一招之威的剑技,自然也有如浪潮般连绵不绝的招式。
尤其是在这种狭窄的巷道之中,大开大合的剑术并不合适,游苏剑舞不停,层出不穷的剑招化作惊艳剑光,倾泻在邬平身上。
邬平一个接招不及,左手背上的触手竟被无情斩断,这让他高声痛呼。邬平双瞳变赤,选择硬吃游苏一剑,用身体卡住墨松剑后一掌推出。
这一掌来得阴险,游苏避之不及,被这掌震得飞退,脚后跟在路砖上犁出两道深深的沟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