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游苏的气定神闲,柳城主此刻面色惨白,狼狈不堪。
“噗……”
随着柳城主再次吐出一口精血,他的脸上再也看不到血色,眼见是到了油尽灯枯之境地:
“游苏,我是柳城主啊……你已经得到伱想要的了,放过我吧……”
可游苏沉稳的脚步没有半分停滞,柳城主又急道:
“你放了我,我发誓以后一定不会找你麻烦!我、我会滚得远远的!”
“我想要的,只有你的命!”
游苏一步踏出,雄浑剑意直接斩向自己的脚下,一只藏在影子里的蛇状邪祟顿时消弭无形。
柳城主大惊失色,他本想示敌以弱借影蛇偷袭,却没想到连这也被游苏看破。
而恰在此时,又是一阵地动山摇,震感甚至比之前更加剧烈,好似这座神殿之外的秘境都要崩塌了一般。
游苏被迫止住身形,柳城主同样陷入晕眩之中,一道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接受吾的力量,杀了真主!」
柳城主面如死灰,晃荡中看见游苏满目的杀意,他立马下定了决心,眸中精光爆射!
只见柳城主周身笼罩缠绕漆黑的雾气,双眼猩红,嘴巴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大小张着,往外生长着猩红的獠牙,他的身体不断扭曲,四肢不断膨胀,眨眼间就变作了一头丑陋的怪物。
他口中还不断地发出晦涩的音符,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些什么,像是在祷告,又像是在赎罪。
游苏面色骇然,他万万没想到柳城主竟然还有后手,将自己的灵魂和肉体全然献祭给了邪祟!
此刻的柳城主已经化为了一尊只知道杀戮的邪魔,游苏面色凝重,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让他感觉到极度压抑,连呼吸都极为困难。
这种奇诡的压迫感他觉得有些熟悉,一如那日城墙之上瞥见那头巨兽的时刻!
游苏一不留神,胸口瞬间染血,旋即倒飞而出。
一击得手,邪魔没有任何犹豫,后发先至,在游苏落地之前,身影闪烁,来到了游苏身后。
刺啦!
利器刺入肉体的声响。
邪魔的利爪直接从游苏背后贯穿他的身躯,击穿了他的腹部。
邪魔丢垃圾似的甩手将游苏给丢在地上,用他那异变的大脚踩在游苏胸膛,一脚下去,游苏几乎昏迷。
邪魔发出令人牙酸的笑声,柳城主那扭曲的脸庞在邪魔的胸口凸显了出来,似乎是想在自己灵魂彻底消散前,亲眼看着游苏死去。
利爪对准游苏脖颈,邪魔没有犹豫,狠狠落下!
“你是一切罪孽的源头,也只有你,才能斩断世间所有的罪孽。”
天地间刹那寂静,唯有这一句话重复响起!
随着这句话的回响,游苏身体中仿佛有无数颗心脏在剧烈跳动,雄浑的力量让他无所畏惧!
铮!
是墨松剑在呼喊!
游苏一双墨瞳开始泛着金色的光芒,宛如神明降世。
邪魔的利爪停留在游苏面门前三寸,迟迟不能更进一步。
空气中传出一道道波纹,玄奥古朴,在波纹的推动下,邪魔没有丝毫抵抗就被强行推了出去。
嗡!
白茫剑光苍穹开,诸邪退散剑神来!
……
“莲剑尊者何至于此?一身雄浑道机被你损耗至此,将来大道无望啊。”
毁容男双手负后,自信从容,立于清清朗朗的高空,周围数百米的雾气都因这二人的战斗涤荡一空。
而在他的身前,何疏桐已是唇角见血。
忽而两人同时看向云雾中的某处,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那毁容男嘴角不易察觉地上扬,唯一正常的眼睛里,更是流转着兴奋的光芒。
“我的目的已经达成,马上便走。尊者与其与我缠斗,不如去救一救你那在意的少年郎。他这一剑,当真是了不得啊……”
毁容男看向云雾下端,语气唏嘘。
深浓的雾气自高空俯视,如白云之床,一道细窄的线,却将这云床霎时间切成了两半。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震耳欲聋的爆响,一头参天巨兽轰然倒地,炸起的白雾如蘑菇一般涌到了何疏桐的身边。
她眯起双眸,向下直冲而去。
第93章 太岁
姬灵若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悠长的梦,这梦是如此真实,却并不是她的梦。
在梦里,她叫太岁——
我叫太岁。
但这不是我的名字,久远的记忆里,面貌已经模糊的娘亲是喊我什么来着?
我拼命的回想,也回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年幼的我骑在爹爹的脖子上,手里抓着一只竹蜻蜓。
爹爹抓着我的腿欢快地在田野里奔跑着,娘亲则在后面努力地追。竹蜻蜓就这样转呀转呀转,让我以为自己真的飞了起来,逗得我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心想着再不会有比这更幸福的一天了。
后来一群飞在天上的仙人造访了这里,他们治病救人、祛邪消灾,村里人都很感激他们。
他们还说,我是先天无垢之人,是真仙的种子,想引我入仙门。
我问他们什么是先天无垢之人,他们说是心像水晶一样纯净的人,是被任何妖魔鬼怪附体依旧能保持一颗真心的人。
我不懂其意,又问他们入了仙门就能像他们一样飞起来吗?他们说可以,而且会比他们飞得更高。
爹娘纵使不舍,但是一想到我往后能吃饱穿暖,还能成为画中的仙子,便也答应了。
就这样,我跟着他们进了仙门……
那个地狱一般的地方。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醒来的时候,周围就只有隐约的烛火、冰冷的铁链以及漆黑的囚牢。
恐惧如同海水般淹没了我,我的哭喊声在洞窟里回荡,只有我自己能听见。
后来终于有人来了,我拼命地和他们交流、求救,可他们一言不发。
他们带来了我的饭食,是一碗恶心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稠粥,里面全是眼珠、触须还有不断涌出的气泡。
我闭紧嘴巴宁死不喝,他们就按住我的身子,扒开我的嘴,生生地灌了进来。
我呕的越多,他们便喂的越多。
我的身体也逐渐发生了变化,曾经在芳草地里欢快迈动的脚,脚趾都开始粘连在了一起,还有我的手……它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以为再不会有比这更痛苦的日子了,却没想到更痛苦的永远是下一天。
后来他们念叨着“这样的效果不够”类似的话,开始不满足于只是用那些东西喂养我。我的囚牢里开始出现各种各样诡异的东西,它们就像是深海里变异的怪物。
腥臭的气味、浓稠的黏液包裹住了我,它们每一个都拼了命地要往我的身体里钻。
幽暗的烛光下,我的身体也开始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些鼓动的肉包越来越大,仿佛天生就长在我的身上。
有一次紧绷着的铁链不慎被我挣脱,我终于能动了,我用尽一切办法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却惊讶地发现我根本死不掉,或者说我能想到的方法压根不足以杀死这样的我。
他们发现了我自杀的行为,换来的是更严密的束缚。从那之后,我就被吊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记忆里村门口那棵永远也不会动的参天大树。
我只能任由着身体上这些肉块的生长,直到我彻底认不出来自己的那一天,他们拿着玉制的刀第一次进了我的囚笼。
他们切下了一块我身上长出的诡异肉块,但这些肉块一离开我的身子就会立马腐烂,不管他们用任何东西来储存它都是一样。
他们气急败坏地让我不要抗拒,要心甘情愿的配合他们,这样才能有朝一日重新回到爹娘的身边。
我明白了,这些肉受我的控制,只有我自愿被切下的肉才不会腐烂。
我早就不再相信他们,看着他们无能为力的表情,一种复仇的快感油然而生。
那些人边唾骂着我边离开了,他们称呼我为丑陋而邪恶的太岁。
后来又有一天,有一个美丽的少女也被关了进来,她的眼神空洞。我看着她,就好像看到了很久以前第一次进来的自己。
她憎恶地看着我,说如果我不合格的话那么下一个被吊在这里的就是她。我很想同情她,但我连自己都无法同情。
我依旧不会配合他们割肉,他们的动作也愈发的粗暴,尽管这具身体恢复能力很强,疼痛却并不会因此而减弱。
“你……痛不痛?”也已经没什么人形了的她,颤悠悠地问我。
“嗯。”
这是我第一次回答她的话,我们像是同病相怜的病人,交谈也逐渐多了起来。
我叫她姐姐,她叫我妹妹。她没办法阻止那些人的行为,她只能在人静的时候与我聊天安慰我。她跟我讲了很多的故事,包括亲情、友情与爱情,我也靠着这些故事中的情感,作为活下去的最后动力。
终有一天我们会亲眼见到故事里的美好,她总这样说。
那一天我的拒不配合再次惹怒了他们,她被那些人制住,用肮脏的邪祟和稠粥放在她的躯体前威胁着我,要我亲手切下自己的肉。
其实,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很小的时候爹爹就告诉过我,绝大多数故事都是假的,所以这个姐姐,也是假的。
她进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么一天。但我还是坦然接受了她,在这无边的黑暗里,即使是虚假的希望也让人难以拒绝。
我甚至会想,这些人没有找到我的爹娘来要挟我,已经算是仁慈了。不过也有一种可能,或许我的爹娘早就已经死了吧。
我亲手切下了自己的肉,给了他们。
他们就恭敬地围在姐姐身边,姐姐朝我吐了许多口唾沫,连连骂了好久“真丑”、“真恶心”之类的话,然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日的后一日,有人来告诉我,我的肉很有效果,我已经变成了真正的太岁。
而太岁从出现起,注定就是成为食物的命运。
在那之后我被放进了一口棺材里,什么也看不见。
经过不知多久的辗转,等我再次睁眼时,已经身处一个水晶笼中。身边的人已经换了一批,他们更加仙风道骨,称我为仙祖的祭品。
想要报复别人的情感早就消磨殆尽,比起继续恶心他们,我更想尽快地结束我的生命。
就在我心甘情愿地走入所谓仙祖的坟墓时,一只奇怪的章鱼出现了。周围的人叫祂食梦鬼,是祂救走了我。
我向祂道谢,祂却说祂的目的,也是为了让我被吃掉,只不过是我的食客换了一个而已。
食梦鬼对我说,希望我能心甘情愿地成为真主复苏的钥匙,作为交换,祂也会满足我一个条件。
我有点茫然,根本不知道该许什么条件。
我被放在祂体内的那个洁白的世界中,跟着祂不断地藏在不同人的意识里,这些人形形色色的记忆也让我见识到了这个精彩的世界。
我知道自己注定逃不掉被吃掉的命运,所以想许愿能放我出来在这个世界走走,但我看着自己的身体,绝望了。
我不属于这个精彩的世界,没有人会接受这样的我。那些甜蜜的糕点、真挚的感情已经不属于这样的我了,只有冰冷的囚牢、虚无的命运才是我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