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家 第5节

  对方嘀咕:

  “记得按时作息,保持活人生气。你是仙家,不是鬼家。”

  这话说完,青大爷便将眼睛耷拉上,继续悠闲的摇着蒲扇歇息了。

  “是仙家,而不是鬼家么?”余缺咀嚼着。

  他面色一正,不再嘚瑟,再次朝着对方作揖了一番,真心诚意的感谢。

  他家里虽然有叔父,但叔父并非是仙家,只不过是夜香司的小职工罢了。

  很多仙家之事,余缺都只能从书中看。

  而别看门房青大爷一副寻常老头的模样,对方能在县学中做工,并且还是在看管火室的,其绝非常人,少说也得是个真正的九品毛神仙家。

  能得到正牌仙家的当面提点,对余缺而言可是稀罕的紧。

  门房青大爷挥了挥蒲扇,用扇子指着门外道:

  “拔腚。”

  余缺笑了笑,就此告辞。

  等他摇摇晃晃的走出火室,忽然又若有所觉,在大门外往身后回头一看。

  嚯!

  原先在他的眼中仅仅烟熏雾缭、焦臭袭人的庞大火室所在,此刻在他的眼中已经大变了模样!

  呜呜呜!无数的魂魄,大大小小,正仿佛纸灰般,环绕着火室中飞舞,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那九丈高长的巨大香烛,则仿佛巨人般坐在大火灶上,吞云吐雾的,用手在不断捞取魂魄,吸入体内,给人一种震撼魂魄的庞大感。

  余缺本人尚可,仅仅心生诧异。

  但他体内的那只家神,瞬间就像见了天敌的老鼠,而不再是一只凶性桀骜的老猫。

  “这便是仙家们的视角么?”余缺仰头看着,直到双目刺痛见泪,方才收回了目光。

  此等场景,在没有家神加持前,他极难见到。

  书上写的再多,终归都不如他自己亲眼瞧见,要来得震撼。

  感叹了半天后,余缺方才拢起袖子,啧啧称奇的往外走去。

  不多时。

  他坐上了第七县学始发的有轨马车。

  因为正好处在晚班高峰期,他宛如豆腐乳被挤在瓦罐里一般,由马车一路拖向伏氏宗族的所在地。

  其间屡屡有富贵人家坐着黄包车,甚至乘着轿子,由人拖着抬着,脚步飞快,悠闲自在的就超过了有轨马车。

  马车上的一众人等顿时羡慕不已,还暗骂不断:

  “他娘的!衙门就知道禁马禁驴,说什么拉屎放屁污秽环境,净他娘的扯蛋,不干人事。”

  “然也然也,老爷们有人力为畜,咱们有个屁啊。”

  余缺闻着左右人哈出的口气,眉头拧成了麻花,心间也是腹诽不已。

  他待会下了马车,就得再步行好几里路才能到家。

  其实,城里倒也不是不能骑马骑驴,而是不能私骑,必须得上马牌驴牌,名额有限,每年还得交驴马粪税,价钱年年都在涨。

  叔父家里就有一头,但那是因为工作所需才有的,平时都不养在家里。

  一路兜兜转转。

  等到余缺走进伏氏宗族的族地时,夜色已经漆黑。

  他一路走来,除去巡逻的族人外,夜晚并没有几个人在外。

  摸着黑,余缺熟门熟路的就来到了一栋筒子楼跟前,这时他的眼中才出现了光光点点。

  一面面玻璃窗中,隐约可以看见一个个昏黄的房间。

  有人就着油灯,正在摇头苦读;有人才吃着饭,顺便打孩子;还有人则是在悄咪咪的搂搂抱抱,以为旁人看不见,实则外人看的一清二楚。

  走入筒子楼中,即便已经不是饭点,楼道里也是菜籽油的香气浓郁,让人熟悉感满满。

  但是等来到家门口前,余缺又停住脚步,蹑手蹑脚的,不知该如何进去,只能悄悄的在楼道里打转。

  他听见屋子里面响起了压低声音的谈话:

  “不知缺儿在外面如何,活的还是死的?这都还没什么消息呢,族里居然就能腆着脸来问。”

  “呸!你这晦气话,缺儿不过是出门散散心罢了。”

  明显是属于叔父的苦笑声:“你说我也是,要是把身上的家神传给他,他会不会就不出去了?”

  叔母口中更骂:“你这也是胡话,全家就指望你了,把家神传给了缺儿……指望缺儿去上工顶班?他的年纪才多大,那不累死他了。”

  叔父哑然,忽地又自嘲的笑道:

  “对哦!家神的鬼贷都没还完呢,想传也传不了啊。”

  一阵絮絮叨叨的声音响起,两人低语笑了片刻,气氛尚好。

  只是哄笑片刻后,叔父叔母明显还是忧心忡忡,特别是刚才他们口中的“族里来人”一事。

  但余缺细听了半会儿,也没有听见两人有说具体是什么事情。

  于是他在门外深吸几口气,跺了跺脚,鼓起勇气,啪嗒啪嗒的朝着门口走去。

  他的脚步声一响起,屋中的谈话声就戛然而止。

  紧接着,屋里的人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有穿鞋的声音、翻箱点灯的声音响起。

  灯还没亮,吱呀一声!

  不需要余缺敲门,房门便打开,露出了一张沧桑的中年男子面孔。

  那中年男子蹬着眼,紧盯着余缺的脸瞧。他一时没有说话,上下打量一番,见余缺身上全乎儿,方才吐了口气,出声道:

  “回来了?”

  余缺点点头,笑道:“回来了。”

  他随即一如如常的擦身而进,并叫道:

  “婶!我饿了,给我来碗面。”

  叔母早就已经拖沓着鞋走进了厨房,她探出头,嘴里骂骂咧咧道:“小点声!你这家伙,别把两个小祖宗又给吵醒了。”

  余缺随口:“哪能吵醒啊,压根就没睡呢。”

  他的话音刚落,家里的两个小孩就噼里啪啦的跳起来,隔着门大喊:

  “哥!你回来了。”

  “娘,我也要我也要,我还要窝两个蛋。”

  “两个?你怎么不自己窝两个出来?”

  瞧见如此生动鲜活的一幕,余缺的脸上笑起。虽然屋子里面还没有烧炉子,但他就是感觉浑身热热乎乎的,又困又有劲儿。

  真想一头钻进湿冷的床底,脸贴地,死死的睡上一觉啊。

第7章 欲偷人生

  有着门房青大爷的提醒,余缺终究是没有钻入床底睡觉,而是僵硬的躺在了床铺上。

  只不过他在夜里,眼睛瞪得像铜铃,翻身不断,半点困意都没有。

  明明身下是温暖舒适的床铺,可在他的感觉中,就是没有生硬的石板地面要好。

  一直苦熬到天明时分,太阳跳出,余缺方才觉得困意袭来,慢慢入睡。

  叔父和叔母本是要叫他起床吃早餐的,但是悄悄推开门一看,便又默默的退出了房门外,并将家里的两个小祖宗也狠狠的敲打了一番。

  一阵嗷呜声中,该上工的上工,该去学堂的去学堂,屋中只剩下叔母一人蹑手蹑脚的、忙前忙后。

  又等到傍晚到来,叔父提前下工,屋子里的动静大了些,余缺方才悠悠转醒,但是他明显的感觉到外界还存在阳光,打心底里抗拒这个时候出门。

  还是另有人登门而来,一阵谈话声在屋子里面响起,余缺方才猛地睁开了眼睛。

  “缺儿年纪不小了,以你们的家资,恐怕是难以置办出一头家神的。不如早点做做打算,与其浪费机会,还不如和族里好好商量,我定会帮衬你。”

  叔父生硬的声音响起:

  “缺儿是个有主见的人,这主意该他拿,他若是想,自然会提。”

  轻笑声响起:

  “他在你们家吃、在你们家住,你如何不能拿主意,他还敢翻天了不成?!

  听说他私自跑出去了,昨晚才回来,也就是你惯得啊,若是我们家那兔崽子,回来了我腿都给他打折!”

  对方嘁笑过后,声音再次浑厚的道:

  “你且先别忙着拒绝,我实话给你说了,这次是族中嫡脉有人需要,这才让我来做个中人。

  若是余缺识趣,大人物们手指缝里落点下来,旁的不说,给他找一份活计定是轻轻松松。到时候他做工几年,自个再贷款养上一头家神,在族中讨个婆娘,这辈子也就齐活了!”

  叔父沉默下来,久久没有说话。

  余缺躺在屋中,他清楚的听着两人的对话,脸上顿时冷笑不已:

  “果然,虽然我算是半个伏氏族人,但是想要考小举,挣出头,肯定会有各种各样的妨碍袭来。”

  瞬间,余缺原本对伏氏宗族并不强的归属感,几乎化为乌有。

  话说他此番之所以会冒险出门觅鬼,除去是一股少年牛犊之气外,也有着不小的原因是不得不如此。

  因为十有八九的,在他能够考小举的年纪,便会有人盯上他爹用命留给他的忠烈名额,并觊觎他的仙学成绩,想要将他顶替掉!

  须知以他余缺的仙学履历,再加上一个忠烈名额的话,只需要拥有一头不差的家神,那么在小举中上榜的概率就将超过五成。

  若是背后再有宗族使力,小举上榜的概率可以说是十拿九稳。

  如果是寻常的学子或家庭,可能会因为阅历不深,消息不灵的缘故,压根想象不到顶替之事,甚至就算知道了,也不一定会相信。

  好在余缺不同,他不仅有着前世记忆,这辈子又身为伏氏宗族内的一个外姓子,自幼便有着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早早就提防着这点。

  结果现在果真不出他的所料,族中来人,想吃“绝户”了。

  狭窄客厅中的谈话还在继续:

  “唉,老余,你就算不为侄子着想,你也得为自己,为自己的一双女儿着想。

  你想想,自打你来了来伏氏,族里是不是从未亏待过你,还给你在夜香司弄了份铁饭碗的活计。”

  那人满口敦厚的劝说着:“缺儿年纪小,不识人间劳苦,你年纪可不小了,若是能够得到贵人提携……”

  听见这里,余缺眉头皱起,他不再旁听,更不想去检验试探自家叔父。

  砰的!

  他从床板上跃起,噔噔几步,便踢开了自个卧室的房门,冷笑道:

  “好个挑拨离间、巧舌如簧的说客!不愧是伏氏养的一条老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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