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气氛如此怪异,陈业微微一笑:“诸位心中担忧,我能理解,晚辈虽然修行时间短,但如何不知道这门神通的不妥之处。之所以要在诸位面前公开,只是因为飞廉尊主的突破事关重大,我需要诸位合力才能阻止,否则生灵涂炭,你我都不能置身事外。”
五蕴真人叹息一声,感慨道:“陈宗主真君子也。”
陈业是他见过最为纯粹的正道中人,清河剑派的弟子都没他这般“无私”。从张奇开始,清河剑派从上到下都是独来独往,平日少与其他门派交流,更少合作。
陈业本来也不需要这样做,飞廉就算突破到合道境,天塌下来有其他几个门派先顶着,而且现在飞廉还没突破呢,陈业不惜将自己放在众人对立面上,就是为了不让天下生灵涂炭,这份胸襟,五蕴真人也是自愧不如。
大道理谁都知道,但谁能接受这随时一道雷霆劈下来的威胁?
五蕴真人开了口,旁人却难以接受,总不能自身安危寄托在陈业的人品上,万一有一天他入了魔,或者看谁不顺眼呢?
生死之事,岂可交于人手。
眼看那些大派巨擘们个个面色凝重沉默不语,那位早已将陈业得罪了的九玄派掌门心想:他们是顾忌颜面,自己不妨将话挑明。
此人再次开口,沉声问道:“陈宗主,你这地狱神通,可有克制之法?”
陈业坦然点头,环视众人:“当然有。这天下又岂有无解的神通秘术?我今日既然敢将此法公之于众,自然也会将克制之法与诸位细说,否则,岂不真成了持利器以胁天下?”
此言一出,大殿之内,清晰可闻一片长长的松气之声。
“原来如此,陈宗主当真是深明大义!”
“不错!不愧是我辈翘楚,真正的高风亮节!”
“依我看,这‘天下第一君子’之名,怕是非陈宗主莫属了!”
……
一时间,阿谀奉承之声四起。就连那位九玄派掌门,脸上都浮现出一丝愧色,暗忖自己当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岂料,陈业像是听不得这些吹捧,笑道:“诸位切莫高兴太早,想要破解这门神通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五蕴真人一听,连忙问道:“陈宗主,都到这个时候,就没必要卖关子了。你这神通秘术究竟是何原理,不妨细细说来。”
陈业颔首道:“其实原理倒也简单。晚辈于通玄境时,偶得天授,练成了一门专攻神魂的神通,我称之为十八层地狱……”
接下来,陈业简明扼要地讲解了神通的根本原理,甚至将其中涉及到的那部分神魂天书秘术,也毫无保留地公之于众。
在座的皆是正道高人,自然个个眼界非凡,真假虚实一听便知。修为高深者,甚至当场便已领悟了那门不算太过复杂的神魂秘术。
只是,当他们彻底听明白了这门神通的原理之后,大部分人的脸色,又重新变得难看起来。
最终,还是五蕴真人苦笑着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那个问题:“所以,只要行事端正,不为恶事,便不受这‘天谴地狱’的影响?”
“不错。”陈业点头,语气平淡地说:“只要诸位问心无愧,即便与我因果再深,这地狱酷刑,也绝不会加诸其身。”
说罢,陈业直接唤出酆都大帝,而后向一旁的盛怀安拱手道:“前辈,得罪了。”
只见他运转灵气,朝着盛怀安的方向虚虚一指。一道微弱的电光在盛怀安头顶一闪,便瞬间湮灭,仿佛从未出现过。
地狱酷刑,对善者无效。便如当初鬼差们的油锅扣在陈业头上,也伤不得他分毫,甚至连发丝都不会弄乱。
五蕴真人再次开口,问出大家最关心的问题:“由谁来判断善恶?”
陈业笑了,笑得坦然而又理所当然:“由所有修炼此法之人共同判断。”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世人或许不知何为对他人之大善,但难道还不知,何为对自己之大恶?这套神通的善恶标准,离不开‘人之常情’四字。诸位只要还是人,这善恶的标准,终究不会相差太多。”
“诸位也无需担心今日口角一句,便要受千刀万剐之刑。因为从你们领悟此法的那一刻起,你们每一个人,都已是这套‘地狱酷刑’的标准制定者之一。你们的心中所想,所念,所认可的道义,都会成为判断善恶的标准之一。”
听到这番解释,众人都皱起眉头。
他们不曾见过如此怪异的神通,这根本就不是给人练的,更像是当初正道联合时签订的契约,只是所影响之人更多,也更难以打破。
听起来更加公平公正,但终究是一种限制。
“此法,不妥。”
焚香门的铁盛荣终于开口,他本来不想跟黄泉宗交恶,但眼前之事着实不太对,焚香门什么情况他心里有数,这神通岂不是针对焚香门?
要论过错,焚香门弟子怕是天天要挨雷劈。
铁盛荣沉声质问:“这终究是你黄泉宗的规矩,凭什么要影响到我们其他门派的弟子?!”
陈业却摇了摇头,目光直视着他:“铁掌门此言差矣。我且问你一句,你也擅长用剑,你的一道剑光,能斩多远?”
铁盛荣不明其意,但还是傲然答道:“千里之遥,不在话下。”
“那阁下的剑光,凭什么能伤及我黄泉宗的弟子?”陈业反问。
铁盛荣怒道:“我何时伤过你黄泉宗弟子?!”
“那我,又何时用这神通,影响过贵派门下弟子了?”陈业针锋相对地说:“你一道剑光,能横贯千里,可斩我黄泉宗弟子的肉身。而我这门神通,不过是距离远了些,甚至还不会伤及性命,也从未主动用以对付贵派弟子。我倒想请问一句,是不是因为我这门神通太过厉害,这本身就是一种罪名?”
“陈宗主此言,未免有些强词夺理。”此时,又有人忍不住开口,“明明是你以神通秘术,在我等头上悬了一把无形之剑。”
陈业瞥了那人一眼,看起来陌生,但陈业并不在意他是谁,只是坦然地说道:“当初张奇真人在世之时,诸位哪一个门派,不在他的剑光笼罩之下?你们可曾觉得,这剑光悬于头顶有何不对?可曾有人去清河剑派山门前叫骂过‘你张奇的剑凭什么能威胁到我?’”
羞愧,愤怒,不甘……诸般情绪,浮现在众人脸上。
铁盛荣更是咬牙切齿:“你以为,你是第二个张奇?!”
“我不需要是第二个张奇。”陈业摇头,语气平静地说:“我只是想告诉诸位一个道理。‘天谴地狱’确实可以追溯因果审判罪人,但这与御使飞剑千里取人首级并无本质不同。等有朝一日,我当真用这门神通为非作歹,诸位再来联手将我审判,也为时不晚。”
“身怀利刃,杀心自起!”九玄派掌门再次厉声喝道,“我们又如何信得过你?你要如何证明自己?”
陈业终于有些不耐,他冷冷地看了那人一眼,反唇相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因我的神通厉害,你们便已断定我会用它来害人。若是按照这个标准,我怀疑你会去当个采花贼,你是否也要当场自宫,以证清白?”
“你!”九玄派掌门怒不可遏,一张脸涨得通红。
陈业却已懒得再与他废话。
只见陈业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朗声说道:“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是凡俗帝王用以残民之术。我辈是修行之人,难道要与那凡人一般,凡事只计算利益得失?”
陈业一挥衣袖,最后陈词:“今日我将此事告知诸位,只因‘天谴地狱’这门神通消耗极大,只凭我一人难以阻拦飞廉尊主突破。因此,我会将施展此法的真言传授给诸位,若是愿意,便与我一同除魔卫道。
“若是诸位还要继续纠结我黄泉宗有没有资格执掌这样的神通,那不如现在就集结人马,去北疆,灭了我黄泉宗的道统!也免得诸位,终日担惊受怕!
“陈某言尽于此,告辞。”
陈业留下一份玉简,然后便转身离去。
正道诸派看着这位少年的背影,无一人敢出言阻拦。
不管陈业说得有没有道理,黄泉宗如今已经是天下大派,想以刚才的理由将陈业留下?虎伥的神通如此厉害,这位魔门尊主都死在他手上,旁人怎么敢动手,难道真要用肉身试探他的剑气葫芦用完没有?
身份地位早已不同,他虽不是张奇,但也无需太在意旁人看法了。
而等陈业走后,盛怀安便起身对众人拱手,一言不发地走了。
众人心中有数,对清河剑派来说从来没有第二个选择,盛怀安一定会修炼这门神通,与陈业一起阻止飞廉尊主突破。
五蕴真人叹息道:“诸位,陈宗主所言极是。我等都是正道,若是像那些魔头般相互算计相互忌惮,那当年的魔门便是我们的下场。我云麓仙宗必定不会让那魔头合道飞升,其他小事,等荡平魔门再说不迟。
五蕴真人站起身来,大声说道:“若是诸位还有疑虑,道不同不相为谋,诸位请回。”
第387章 另辟蹊径的突破方式
整整两个时辰,那头顶三尺的天雷才终于平息。
这一次的雷霆如同最精妙的剑术,将飞廉尊主的神魂“凌迟”了一番。
每一道雷光,都精准地劈在他神魂最脆弱的节点上,痛楚层层叠加,仿佛永无止境。
当最后一缕电光消散,飞廉尊主缓缓睁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
像这样的酷刑,他已经经历了半个多月。
神魂上的伤势不仅没有半分好转,反而因为这日夜不休的折磨,比当初还要虚弱几分。
这天雷的确不致命,但当这种极致的痛苦持续半个月,日日夜夜毫无规律地降临时,即便是返虚境大能的意志,也会被寸寸磨损。
更何况,飞廉的神魂本就有伤,这长达半月的折磨加重了他的伤势。
不过,现在他有大概半个时辰的空档。
虽然这天雷的出现完全没有规律,但飞廉终究是聪明人,已经从中推断出一些事实。
首先,这门神通绝不止陈业一人在施展,因为劈在他头上的天雷至少有三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其一,狂暴至极,仿佛恨不得立刻将他挫骨扬灰。施展这道雷霆的人,对他必有刻骨之恨,因此每次出手都毫无保留倾尽全力。但这样的雷霆,反倒是最好应对的。因为施法者用力过猛,反而持续不了太久,结束得最快。
其二,则按部就班,如同一台没有感情的刑具,一下又一下,精准而规律地落下。痛则痛矣,但在习惯了之后,大概也能猜到何时开始,何时结束。
而第三种,便是刚刚他所承受的这一种。以雷为剑,精妙入微,将痛苦发挥到了极致。这是最折磨,也最难以忍受的一种。
偶尔,这几种雷霆还会叠加出现,但大体上便是这三种路数。
陈业一个人,绝不可能在施展同一门神通时,有如此巨大的风格差异。因此,飞廉很容易便得出了一个令他心底发寒的结论——陈业将这门神通教给别人了。
当得出这个结论时,飞廉尊主第一次感觉,自己或许招惹到了一个完全无法理解的对手。
真正让飞廉感觉棘手的不是这门神通本身的霸道与诡异,更是陈业那份敢于将此法公之于众的胆魄。
无视空间距离,无法格挡防御,随时随地,可以给你降下一道审判之雷。
这样的神通,谁听了能不害怕?
他陈业怎么敢告诉别人?!
他难道不怕自己成为众矢之的,被天下所有修士联手抹杀,毁掉这门禁忌之术吗?!
飞廉尊主靠在冰冷的岩壁上,竟忍不住低声自言自语道:“或许正道那些人比我想象中要大度和宽容。否则,陈业早就死了。”
他很清楚,此事若是发生在魔门,那绝无第二种可能。
在陈业公布此法的那一刻,他就会被万魔围攻致死,连带着黄泉宗也会被彻底夷为平地。然后,一群魔头会为了争夺他的神魂,逼问这门神通的原理,再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而现在,陈业不仅活得好好的,甚至还将这门神通教给了别人。
天知道如今正道之中,到底有多少人掌握了这门神通。
飞廉揉着自己的脑袋,原来的计划必须要改变了,他等不到陈业灵气耗尽的时候,若不想办法破局,他这辈子都别想突破到合道境界。
趁着天雷暂停的短暂空隙,飞廉尊主拿起了那枚传讯海螺,开口呼唤道:“幽罗尊主,我需要你的帮忙。”
海螺那头很快便传来了幽罗子的声音,听着依旧是甜美诱人,但语气却有几分疏远。
只听幽罗子直截了当地说:“飞廉,我帮不了你。陈业如今早已脱离了我的掌控。不对,应该说我从未真正操控过这个小子,我也无法帮你解除这个法术。”
“非也。”飞廉打断了她,虽然被折磨了半个月,但这位魔门尊主依旧保持着冷静,他对幽罗子解释道:“我并非让你帮我解除这天谴之法,我只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我不准备,再这样慢慢养伤了。
“我需要用一点更激烈的手段,强行叩关,冲破这合道之境!”
“哦?你竟还有别的办法?”海螺那头,幽罗子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兴趣。
“之前,我只想稳妥一些。待神魂道伤尽复,再水到渠成行那一步登天之事。但如今看来,显然是不可能了。”飞廉的声音平静中带着几分决绝:“你也知道,我这‘言出法随’的神通,其根基与十八魔门的传承,并无太大干系。所以,单纯的杀人练功,对我而言,用处不大。
“如今想要强行突破,终究还是要再立下几个‘判词’。只要我所言之事,最终能够实现,便可引动天地法则为我所用,强行催动我的修为冲破关隘。此法,虽然凶险,却也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了。”
幽罗子沉默了片刻,显然是明白了飞廉的意思。
这位飞廉尊主所修的“言出法随”,其表象与世间卜算之道有几分相似。
寻常卜者,日日卜卦,推演天机,只要算得准了,便可感悟天道,于修为大有裨益。
但两者之间,却有着天壤之别的本质不同。
卜算之道,是“顺天而行”,是从万千种纷乱的未来可能性中,窥见那最有可能发生的一条线,并将其揭示出来。
而飞廉的修行之法却是对这天地下令,在定下判词之时,便将未来写好,要让这天地万物都按照他的心意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