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东西似乎无害，带着一种懵懂的好奇，一触即走。
他“感觉”到，有更微小的、难以察觉的微粒，如尘雾般在他周围漂浮、旋转，时而附着，时而分离，带来一种极其淡薄却无法忽略的、“生机”的味道。
他甚至开始能“听”见。
并非通过耳朵，而是通过这流动的“媒介”所传递而来的振动。
呼呼的、哗哗的、绵绵不绝的……是水流的声音。
还有更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刮擦声，像是有什么在细腻的河床上移动……
这些感觉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去看世界，光影晃动，难以辨明真切。
但正是这些微弱、杂乱却持续不断的外部刺激，一点一点在唤醒它深藏的本能。
“我……”
一个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念头，如同漆黑深空中迸发出的第一颗火星，骤然闪现，又迅速湮灭。
可这颗火星，却点燃了某种沉寂的东西。
更多的碎片开始试图汇聚、拼接。
冰冷……巨掌……毁灭……血雾……灰色的光……
一些残缺破碎、混乱不堪的画面与感知，如同噩梦的余烬，猛地涌入这刚刚凝聚起一丝形态的意识中，带来一阵剧烈的、几乎要将其再次冲散的动荡与痛苦！
“啊——！”
无声的嘶吼在虚无中震荡。
那缕意识剧烈地颤抖，本能地抗拒着那些可怕的碎片。
然而，正是这剧烈的情绪波动，这源于灵魂最深处的痛苦挣扎，如同一剂强心针，反而极大地加速了他意识的凝聚与清醒！
感知变得愈发清晰。
他不再仅仅是“感觉”到流动，而是明确地知晓——那是“水”的流动。
那蹭过他的细小生物，是鱼儿，是河虾。
那漂浮的微粒，是水中的浮游生灵，是泥沙的颗粒。
那呼呼哗哗的绵长声响，是水流淌过河床、抚过水草的自然韵律。
他甚至开始能“闻”到一种气息——混合了水底淤泥、腐殖水草以及某种清新水生植物根茎的、复杂而真实的味道。
黑暗渐渐褪去。
并非视觉迎来光明，而是感知变得“清晰”。
他仿佛从一个漫长、深沉、无边的噩梦中，一点点挣扎着浮出水面。
尽管没有眼睛，他却开始能“看”清周围环境的轮廓——凭借水流的波动，温度的细微差异，以及那些小生物活动带来的扰动。
他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一条河流的底部，陷在柔软的淤泥里，周身被清凉的河水温柔地包裹。
意识越来越清醒，越来越连贯。
记忆的碎片如退潮后显露的礁石，虽仍残破，却不再那般混乱和充满攻击性。
他想起了自己是陈凡。
想起了坠魔荒原，想起了妙音真人那毁灭一切的巨掌，想起了肉身崩毁的极致痛苦，想起了……那枚最终爆发出灰色光芒、护住他残魂的石珠！
灰珠！
陈凡的意识猛地集中，竭力去感应。
下一刻，他“看”见了。
那枚灰色的石珠，正静静躺在河底的泥沙之中。
珠体表面的玄奥纹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散发着微弱而稳定的灰色光晕，如同一道护罩，将他的残魂牢牢守护其中。
是它，保住了自己最后一点真魂不灭！
并且，它似乎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玄奥的方式，汲取着周围水液中稀薄的能量，转化为一种能够滋养魂体的奇异力量，温养着他这缕脆弱不堪的残魂。
一种劫后余生的明悟，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愤怒、不甘、仇恨……这些情绪并未消失，却被一种更强烈的、对“存在”本身的渴望，以及对灰珠深切的感激，暂时压下。
他还“活着”！
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活着！
失去肉身，仅剩一缕残魂，依附于神秘的灰珠，沉在这不知名的河底。
但，终究是活着！
活着，便有无限希望！
意识的感知变得更加敏锐，更加广阔。
他能清晰地“听”见水流奏响的自然乐章，能精准地“感受”到鱼尾摆动的力度，能细腻地“嗅”到水底万物生长的气息。
一种前所未有的、奇特的“真实感”彻底包裹了他。
仿佛前世今生，轰轰烈烈也好，平淡无奇也罢，都不过是一场大梦。
唯有此刻，这河底的细微声响，泥沙的温柔触感，水流的恒定速度，生命的微弱蠕动……才是唯一的确切，唯一的真实。
他从最彻底的虚无中归来，重新触摸到了这个世界最基础的脉搏。
尽管微弱，尽管残破，但感知本身，便是存在最伟大的确证。
他不再执着于追忆过去，也不再焦虑于迷茫的未来。
只是将全部的意识，沉浸在这份来之不易的、细微而真实的感知之中。
如同一个初生的婴孩，动用了全部的灵魂，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鱼儿依旧在身旁游过，河虾依旧在嬉戏，浮游生物带来触觉与清香，耳边水波荡漾，呼呼作响。
一切似乎未曾改变。
但一切，早已不同。
残灵溯光，空冥回响。
于最卑微处，重拾真实。
第89章 珠中残魂
时间在河底的静谧中无声流淌。
陈凡的意识依附于灰珠，如同蛰伏的种子，在流水的滋养和灰珠神秘能量的温养下，一点点变得凝实、清晰。
那些破碎的记忆碎片逐渐各归其位，虽然依旧带着刻骨的痛苦与仇恨，但已不再能轻易撼动他如今这脆弱的魂体状态。
他开始更仔细地观察自身，观察这枚救了他性命的神秘灰珠。
珠体表面的纹路似乎比以往更加清晰了一些，缓缓流转，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奥妙。
那层守护着他残魂的灰色光晕稳定而柔和。
就在他试图更深入地去感应灰珠内部时——
一个声音，幽幽地、仿佛穿越了万古时空，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空灵，直接在他的意识深处响起。
“你醒了。”
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是个女子的声音。
没有突如其来的惊吓，没有匪夷所思的震惊。
陈凡的意识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小石子，只是微微荡漾了一下，便恢复了平静。
或许是因为经历了太多匪夷所思之事，或许是因为魂体的状态让他对情绪的感知变得不同，又或许，是这声音本身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平和。
他只是微微“怔”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尝试性的、意念层面的波动回应：“你是谁？”
沉默了片刻。
那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幽幽的，带着一丝缥缈的笑意，却又仿佛蕴含着无尽的苍凉：“同你一样的人。”
一样的人？
陈凡的意识波动停滞了。
一样……被困于这灰珠之中？一样……只剩残魂？一样……是非生非死的状态？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缓缓弥漫开来，有同病相怜的悲凉，有恍然大悟的释然，更有无数新的疑问涌现。
他没有再追问。
对方显然不愿直接表明身份。
彼此之间，陷入一种奇特的沉默。
只有河水的流动声和外界细微的生命活动，作为永恒的背景音。
又不知过去了多久。
也许是几天，也许是数月。
陈凡的残魂在灰珠的温养下愈发稳固，已经能够进行更长时间的清晰思考。
他与那珠中女子的交流，也渐渐多了起来。
大多时候，是陈凡询问，女子偶尔回答。
通过这些断断续续、有时清晰有时模糊的交流，一个惊人的真相，逐渐在陈凡面前展开。
原来，陈凡自得到灰珠以来，它所展现出的种种奇异之处——无论是提升修为，转化灵力、化解魔气、还是最后关头护住他的残魂遁走——除了灰珠本身的神异外，其背后，竟然还有这珠中女子残魂引导的影子！
是她，在陈凡遭遇危机时，微弱地引导灰珠做出反应！
是她，在陈凡修炼时，调整着灰珠转化的能量，使其更契合陈凡的功法！
甚至那次在内域洞府核心，星辰阵令的异动，也是她感受到同源的空间之力后，拼着消耗魂力，勉强催动灰珠进行了一次极其微弱的干扰！
她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者，一个隐藏在幕后的引导者，依托灰珠的存在，默默观察着，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施加着微弱的影响。
“为什么……帮我？”陈凡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女子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帮你，亦是帮我自己。此珠护主，乃其本能。而我……需要一个新的‘宿主’足够强大，才有望……重见天日。”
她的话语坦诚得令人心惊，却也合情合理。
随着交流的深入，陈凡对她的了解也越来越多。
她自称——璃。
她并非天罡大陆之人，甚至并非这一方下界位面的修士。
她来自一个被称为“上界”的地方，一个灵气远比天罡大陆浓郁、道法传承更加完整昌盛的高等位面。
至于她的具体修为……她没有明说，但偶尔流露出的只言片语，提及的修炼境界和见识阅历，都远远超出了陈凡的认知范畴。
筑基、金丹在她口中，仿佛只是修行路上微不足道的起始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