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皇上召臣进宫是有何急事?”
安雪是真的不清楚,有什么事情能够令帝王急到连让她梳洗换上朝服的时间都没有。
而此时被问的少年帝王,却目光定定的看着对面的女将军。
因为皇帝凝着眉那仿佛是极为认真的在打量安雪脸的目光,使得借龙魂力量,撤去带后者离开心思,方稍稍平缓疼痛的周游,也打量起了女将军。
其实就以容貌而言,常年戍守边关的安雪当真说不上美艳动人,可不知道是因为“寿与天齐”还是怎么天生如此,使得她虽然风吹雨打,可面色却始终过于苍白了些。
周游翻检邪帝记忆,发现唯一一次见她小麦色的皮肤还是在其小时候。
那时候的安雪,还只是被人称呼为小将军,可她却丝毫不把周游这个九皇子殿下放下眼里……
“……若是没有皇姐,”皇帝没有回答安雪的话,反而忆起了当年:“阿姐大概也不会教我骑射,后来‘流放’,直至登基……”
陷入回忆之中的皇帝忽然回过神来,苦笑着摇头道:“算算这还是登基后,阿姐第一次回来呢。”
皇帝此时此刻对于安雪的记忆,是在遥远的三年之前,可是对于有轮回石在手的周游而言,前一刻他才见过尚还年少的小将军。
或许是被皇帝那话牵动情绪,使得周游也认真打量起安雪来。
如今已经被封将军的安雪,那只能说是清秀的面容却因为那一双眼睛而显得眉目如画,比年少时高了不少,却也瘦削了很多。
周游觉得安雪或许是瘦削不少,因而下巴尖了,眼下也有点发青,似乎很久不曾好好休息了。
“皇上……”
出于私人关心时称呼的皇上将走神的皇帝拉回思绪,直接就说了一句:“阿姐瘦了。”
这过于亲近的话题,让安雪愣怔了下后,随即浮起笑来,语气却依旧恭敬的道:“边关事务繁杂,劳皇上挂心了。”
“每一次阿姐回来都有些憔悴,要不阿姐这次就不要走了吧,沙寇已经议和,兵部尚书齐润最多一年,一年后朕一定让阿姐亲手取他性命。”
少年帝王在言辞之间,已隐隐带了杀伐果决,他第一次在安雪面前自称为朕,竟是取人性命。
安雪不知道皇帝有什么打算,也不想知道,只是垂下了眼眸,淡淡的笑道:“多谢陛下,只是安雪呆惯了漠城,阿姐习惯了镇守边关吧!”
一句“陛下”,表明为国为帝的尊敬,一句“安雪”已经有了疏远,最后却还补上一句“阿姐”,表明了她不愿留在皇城之心。
皇帝嘴角依旧微翘,像是没有听明白一般,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什么时候我也要去漠城看看,看看能留住阿姐的地方有多美。”
“漠城和皇城比起来,实在算不得漂亮,那儿风沙大,九月过了就是大寒,春天很短,夏天很热,秋天就那么短短几天,能看看天高无云,陛下估计不能适应的!”
安雪想起漠城的天,站在城门放眼望去的无边无际,虽然说得半分都不美,嘴角却带着浅浅的笑意,眼中是满满的期望。
第2861章 当年欠下的因果
“那阿姐为什么喜欢呢?”
皇帝幽幽的问。
“那里算是臣的故土了。”
安雪愣了一下,皇帝的问题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下意识的就这么回答了。
“皇城才是阿姐的故土啊!”
皇帝低声说着,少年黝黑的眸子里闪过的复杂,因为垂眸而掩了过去。
安雪认真的看着这个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少年皇帝,忽然发现自己看不明白他的心思,这个孩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变得她看不明白了。
“阿姐,你喝酒吗?”
皇帝似乎也觉得这个话题过于干涩,笑着执起酒壶:“算来我一直都没有和阿姐喝过酒呢!”
安雪发现自己今儿个终究是慰劳不了五脏庙的,看着皇帝不等自己拒绝就斟满的酒杯,想起来意,言归正传的问:“不知道陛下召臣前来是为何事?”
皇帝举杯,有几分怅然的单手支着下巴:“我只是想要见见阿姐罢了,只是想起很久不曾与阿姐一起吃过饭了,上一次还是在三年之前呢,之后阿姐除了上朝,连与我说话的次数都少的可怜,今日就当阿姐陪陪我吧,好不好?”
一句好不好,就如当年还是孩子的皇子殿下,可怜巴巴的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拉着自己袖子问一句:
“好不好啊阿姐?朕记得,当年九哥邀阿姐喝酒,阿姐可从未拒绝过呐!”
明明是撒娇的口吻,可是少年帝王的一个“朕”字,却已经带出了不瞒。
安雪抿了抿嘴唇,没有立刻回答,因为她看着杯中美酒,忽然就想起了当年的好友长公主也是如此这般递给自己一杯酒,全了国家的大义,杀死了那个记忆力的至交好友。
一个月前也是这样的一杯酒,长公主亲自赐下解药,只为了寻找回当年那个被毒酒杀死了好友,而今的这个孩子……
安雪揉着额头,想起父亲说的那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身为女将军的安雪,明明知道此事应该不动声色的喝了眼前这酒,然而她想起临出门之前,那个还脸色苍白,犹在病中也要打发丁有禄的男子,手里举着的酒杯就变得格外沉重。
“皇上,臣有一问……”
安雪伸手摸了摸临出门前,被九王爷塞来的玉佩,而后她苦笑了笑,到底还是没忍住,开口询问道:“不知九王爷前去第一楼,所为何事?”
皇帝同样端起酒杯,笑得意味深长:“皇姐见九哥抱病,特意寻了名医,前往第一楼,想必……”
“我去,老大,他这是在打你的名头哇!”
原本作为吃瓜群众的龙魂,没想到瓜汁居然甩到了周游身上。
而周游则再一次伸手捂住了隐隐作痛的心口。
“君臣之间,臣当不得陛下一句阿姐,”安雪终究还是放下了手里属于九王爷的玉佩,心中已经明白什么的她,连最初的“皇上”两字都没有再称呼。
以略显疏离的“陛下”两字表明态度后,闭了闭眼,安雪再次睁开眼眸时,声音已经恢复最初的冷静:
“就当臣敬陛下这一杯吧!”
皇帝目光一凛,蹙眉看着她,脸上是掩不住的怒气:“你当我是给你的毒酒吗?阿姐,你……”
或许是听出安雪语气中的愤怒,皇帝说罢,一把抢过她手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安雪起身跪在黑了脸的少年皇帝面前:
“臣知罪……”
“你……”皇帝将手中杯子狠狠掷地,却是避开了安雪的方向,呼吸急促。
一时间整个御书房只能听见皇帝急促的呼吸声,怒气伴着袅袅升起的熏香,一同化散在屋子上方。
“爱卿请起吧,朕失仪了。”
皇帝搀起安雪,面上已有浅笑。
安雪错愕过之后,望着四分五裂的酒杯,心里已经升起些许愧疚来,一句“爱卿”,一个“朕”字,大概意味着少年皇帝将最后一点温情也散去了吧?!
对此,安雪不是不失落,这么依赖自己的一个孩子,随即她又觉得有些松口气,这样其实也好,毕竟是君臣有别。
这样今天的御膳,大概也能结束了吧?安雪其实心底还有一点庆幸,那杯酒,她真是不敢喝,今时今日的安雪,竟然爱惜起了性命!
“朕天天在朝臣面前做戏,在后宫妃子面前做戏,在天下百姓面前做戏,唯独不能在你面前做戏,而今是你亲手毁了朕唯一的一点坚持了!爱卿知道吗?”
正当安雪跪下时,少年帝王没再伸手去扶,反而语气阴森的着重加深了“朕”与“爱卿”。
“……”
安雪忽然不知道该这么面对这个皇帝,没有喝下那杯酒的她,心里前一刻还是庆幸的,后一刻就越发不安起来。
甚至那种不安随着帝王的话,而在安雪心里越来越深,越来越重。
“过了年,朕也就十六了,百官无一不在逼朕立后,朕可以选妃子,可以有子嗣,可朕还记得当年爱卿对朕讲的,娘子只能是妻子。朕一直记得,最心爱的人才能唤娘子,而朕的娘子才能做这帝后之位。”
安雪眉心微动。
皇帝深深看着垂眸不语的素颜女子,看着那眉目如画的将军,话题一转:“六部之中唯有兵部尚书齐润是历经三朝的,为官最久的,爱卿以为为何能够得到那么容易的就得到了他的把柄,几乎是送上门的!”
这正是安雪奇怪的,她早就怀疑齐润,却一直找不到,直到沙寇……
“是沙寇,朕先后七次派人入沙漠,挑拨沙寇皇子夺位,事实上,沙寇之中的事,朕也在推波助澜。”皇帝笑着坐下,天下在握的气势,实在不像一个不及弱冠的少年。
安雪直到此时,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她轻轻皱眉打断帝王,道:“陛下英明,臣唯有敬佩。今日臣身子不适,请陛下恩准臣先行告退。”
“爱卿,你来之前,九王爷可曾去第一楼?”
皇帝依旧笑意吟吟的看着她,只是眼眸之中,深沉如海。
“陛下的旨意……”
再一次提起九王爷和第一楼……
第2862章 轮回石过往虚化
安雪讶异之余,心头的不安越来越深。
“是,朕知道皇姐心仪与他,朕还知道,那个叫做安展宁的孩子……”
皇帝笑容满面的看着猛然抬头的安雪,轻轻吐出两个字:“你说朕要如何处置朕的好九哥?!”
“陛下!”
错愕过后,安雪立刻收敛情绪,看着这个让她心惊的少年皇帝,勉强自己以平常语气回答道:“是臣将展宁带回,至于她的身份,今后只会是臣的妹妹。”
“朕说是九哥,那便是九哥,即便不是,也得是,爱卿可明白?”
少年帝王带着几分悠然的话语,丝毫听不出威胁。
落在安雪耳中,却是金戈之声。
“所以,朕在传旨之前,让皇姐前往第一楼时,带去了一壶美酒,是当年父王赐给故太子的酒。”
皇帝看着依旧不为所动的安雪,似乎收敛了所有情绪,只是一个臣子,丝毫让人捉拿不住,然而正是这样,才足以与他并肩,很好。皇帝嘴角含笑,顿了顿才继续说:“当然,我相信皇姐是不会给他喝的。”
“陛下想要什么?”安雪早在跪下时便飞快的盘算,沙寇已经议和,是要漠城的兵符?完全无需如此。是要做什么?
安雪隐隐知道,却不愿意继续想下去,唯有问出,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还是什么,安雪有些站不稳。
“朕想要一个皇后,一个与朕并肩的……你。”
皇帝露出胜利在望的笑意,像是算好时间的伸出手,正巧将再也站不住的巾帼女将军扶助,手心用力,深深的拥在怀里。
“皇姐会知道,朕已经知晓了安展宁的身份,知晓了故太子与九哥,所以相互交换,九哥绝对不会阻止朕娶你。”
越说皇帝越是志得意满:“对外朕封你巾帼将军为后,不但漠城将士不会起了骚乱,文武百官只会欢欣大办,沙寇议和绝不会生出半点波澜,而朕的九哥只是九王爷,从此边陲永靖,海晏河清。”
安雪绝望的闭起眼:“陛下用的是什么药?”
“不会伤你身子的,熏香里是牵机,只要你留在宫中,朕为你建了山寸院,一如当年的格局,你会喜欢的,朕说过,山寸为寻,朕给你。”
“牵机。”
安雪静静的笑着,寂静的形成一种入骨绝望的重复了一次:“牵机。”
牵机,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契机剧毒,是毒也不是毒,只是让人不敢妄动,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得妄动。
“放屁!”
借龙魂力量隐身的周游,到底还是没有忍得住。
看着皇帝埋首在安雪的发间,屋中的暖将发上的冰融化,化在衣上,斑斑点点的深青色,像是落在衣衫之上的泪晕开。
“你需要好好休息,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不会伤害你的,阿雪,娘子。”
少年帝王最后两个字像是融化在肺腑之间,眼中是皇帝自己也不知道的脉脉温柔。
娘子。
安雪闭上眼,眼中晶莹终究是羽睫承受不住的重量,两滴几乎同时落在了皇帝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