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游在影视世界 第1047节

萧穗子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闭眼,不过最终还是克制住了,然后她看到了林跃让她看的东西,一个很深很深的牙印。

“这是……”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郝淑雯咬的?”

“对。”林跃说道:“当年把她从敌人手里救出来,背着她往回跑的时候咬的。”

他一拉衣领,又把扣子系好。

话说的很随意,但她能够想象在敌军控制区穿行有多么紧张和危险,要把处于崩溃状态的郝淑雯和另外几人安全带回,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就像他在文工团的表现一样,即使是在战场上,眼前这个男人也是那么光彩夺目。

“疼吗?”

林跃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个表态并不是说不疼,是想表达一种都过去了的释然。

萧穗子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多余,明知道他不会说疼或者不疼的,然后她又回忆起何小萍来文工团第一天晚上吃饺子时发生的事情,林跃一脚下去把水管踹裂了,水溅了郝淑雯一身,回到宿舍换衣服的时候,她说事情没完,一定会报复回来,那么这道咬痕,算不算是实现诺言了呢?

“时间不早了,再不走赶不上公交车了。”林跃提醒道,452医院距离原文工团的院子有点儿远,他们在郝淑雯哪儿呆了整整一天,算算的话,马上就是末班车进站的时间了。

“林跃。”

萧穗子叫住他。

“怎么了?”

“我陪你来452医院看郝淑雯,你……能不能也陪我去看一个人?”她说这句话时底气明显不足:“不过……可能有点儿远。”

“说吧,去哪儿?”

萧穗子说了一个地名。

“蒙自。”

林跃深深地看了她两眼,一口应下:“好。”

萧穗子很高兴他能这么说,因为可以和他多呆两天了,可是即便如此,她发现自己也笑不出来,因为那个地方太过沉重。

……

成都到昆明的火车坐了整整一天,昆明到蒙自又是五六个小时。

从火车站里出来,已经是下午时分。

萧穗子看着无云的天空,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你坐了一整天的火车,给我吧。”林跃把她提在手里的包接过去,朝通往站前广场的出口走去。

“你不也坐了一天火车吗?”

“我比一般人精力好。”

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那叫吹牛,从林跃嘴里说出来,起码对于文工团的人来讲,会觉得这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记得七二年春节,司务长叫炊事班把养了两年的猪杀了,二百多斤重的大块头,这玩意儿放在别的地方,从抓到宰,按腿的按腿,压身子的压身子,最少也得五六个人一起动手才能搞定,当时林副班长跟方林凯俩人就把事情做了,身为一名士兵,第二天方林凯喊了一上午手酸背痛,林副班长屁事没有,该买菜买菜,该剁排骨剁排骨,精力好到不可思议。

当然,关于这一点,早在七一年慰问拉练部队时他就表现得与众不同。

后面还有不少类似的情况,到最后司务长严令文工团的人不准对外面说林跃的事,因为担心被其他部队的领导知道了把人挖走,他到哪儿再去找这么一个能干的炊事班班长?

不过这件事还是被上级领导知道了,高炮团一位团长过来找政委挖人,说林跃在文工团那是浪费才能,既然他专业技术不过关,不如去他带的团干,上升空间比在文工团当一名炊事班班长强。

政委和司务长也没办法,带着团长去找人吧,结果刚好看见林跃在训练房弹奏《远东游击队之歌》,外面围了一圈儿人,都是惊讶于他什么时候学会弹钢琴的。

两个人对此十分惊讶,但是也刚刚好给他们一个婉言拒绝的理由,谁说他被演奏技术不过关,当炊事班班长那是兼职,是业余爱好,是像活雷*刘峰一样愿意为战友们发光发热,作为一名乐手,瞧这钢琴弹的,不是相当好么。

团长一看没戏,听了两首曲子后坐车走了,从那以后,林跃就不再只是一个管饭的,还成了乐队的一员,尽管廖队长不怎么待见他,直至他写的军歌得到首长青睐,有了文工团第一才子的称号,不过那是后话。

“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招呼声入耳,萧穗子收回望向天空的目光,和林跃并肩走出火车站,上了一辆面包车。

她原以为会花不少钱,但是林跃又一次展示了他惊人的还价能力,几句话下去居然让司机答应只收油钱,还记得77年后,团里的人会抢着帮他外出搞采购,因为只要不耽误工作,有他在身边,买东西的时候求他帮忙讲讲价,会拿到一般人无法获得的折扣,而且摊位对象是老板娘时尤其好用,于是他成了女团员眼里的香饽饽,毕竟卖妇女用品的摊位的老板多数是女人嘛……这件事让团里的男性十分不爽,没少在背后议论,说他是小白脸,就会讨老女人欢心,以后到了社会上,吃软饭的本事绝对一流。

车子开动,穿着民族服饰的人和穿着衬衣长裤的人在窗外飞退,轮胎碾过坑洼不平的路面带来一阵颠簸。

“吃点东西吧。”

林跃见她不说话,一直看着窗外,从包里拿出两个水煮鸡蛋,剥掉外皮递过去,自从进入云南境内,她就没好好吃饭,不知道是触景生情,还是心事深重,总之一副没有胃口的样子。

她看着递到面前的熟鸡蛋,犹豫一下后接过来,小声说了一句谢谢,但是并不吃,只两手捧着,看着白嫩的蛋清发呆。

“怎么不吃?”

萧穗子摇摇头:“还记得你第二次立功后发生的事情吗?”

“嗯。”

林跃点点头,当时上级准备为他请功,他没有要,不过提了一个请求,因为看到野战医院的医生和护士太辛苦了,提议文工团的人过来帮忙搬搬抬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这样做也有助于他们创作出更加切合实际和感情饱满的作品,更好地服务单位。

“那件事对大家触动太大了。”

说这句话时,萧穗子握着鸡蛋的手有点抖。

林跃心说触动大就对了。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差不多半个小时她都没有吃完那个鸡蛋,面包车抵达目的地后,司机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们一眼,真的只收了几毛钱就开车走了。

一阵风吹来,白桦树的叶子轻轻摇晃,不远处是一片开阔地,水泥漆成的地面上立着一块又一块墓碑。

这就是萧穗子要来的地方,埋葬着亲爱的战友的陵园。

“东西呢?”

听到林跃的问话,她拉开提包的拉链,从里面取出一束五颜六色的花,那是她在原文工团大院后面的山上采的,由成都到蒙自,背了整整一路。

“走吧。”林跃点燃一支烟,朝着那片庄严肃穆之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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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二十三章 别了,陈灿

经过前面的青草地,又行过一条青石板砌成的小路,进入陵园范围。

右面一点的地方有两个衣着朴素的中年人,应该是一对夫妻,女人怀里抱着两个玻璃瓶,里面是腌好的藠头和糟辣子,男人半蹲在墓碑前面,手里攥着一瓶酒,嘴唇翕动,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可能是儿子小时候经常玩的游戏,也可能是那些没有完成的诺言。

萧穗子一边走一边打量,早在上火车前她就知道会在这里遭遇什么,但是到了这里,见到眼前一幕,还是感觉心里堵得难受。

这时林跃忽然停住脚步,她把注意力都放在那对中年人身上,没有注意前方情况,一头撞在他的背上。

“怎么了?”

“到了。”

到了?

萧穗子错过一步,往前面一瞧,果然到了。

她还以为要费一些功夫寻找呢,没想到挺轻松的,只不过……心情实在轻松不起来。

水泥磨成的墓碑上有一颗闪亮的红星,后面方方正正的墓冢上开了几朵黄色的花,一束绿草直愣愣地向上生长着。

随着视线下沉,那个揪心的名字映入眼帘。

陈灿。

是的,墓冢里躺的人是陈灿,那个她暗恋多年的男人。

就团里人知道的,林跃一共立过四次功。

第一次,他养的狗识破了敌人的埋伏,因为仓促应战,敌人不仅没有占到便宜,反而丢下二十多具尸体跑了,运输部队得以及时将补给品送到前线。

在这场战斗中,八顿负伤,离开战区。

第二次,林跃率领的部队成功伏击了敌人的一个连,歼敌近百,获得上级的关注和嘉奖。在这之后,文工团接到了去野战医院帮忙的命令,前后不过三天时间,但是他们表现的……非常非常一般。

第三次,林跃带着两个人深入敌后,成功标记了对方的运输车队和重要的通讯枢纽,引导战机重创了敌人的后勤保障系统,为前线作战部队带来巨大的优势,这一次,作为从文工团走出的战斗英雄,他在大家面前进行了一场演讲,一场让陈灿、郝淑雯等人无地自容的演讲。

事后陈灿主动要求前往一线作战部队,而郝淑雯……她拿起相机,成为一名随军记者奔赴前方。

再后来,陈灿在一次战役中光荣牺牲,郝淑雯,再见时已经住进452医院精神科。

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就是林跃带着将近一个营的敌人进入山林,为刘峰的部队赢得绝佳的突围机会,自那以后便没了音讯,直到两天前才见到平安归国的他。

这四次立功,哪一次都足以让他当起“战斗英雄”的称号。

“穗子,穗子,你怎么了?”

林跃的呼唤再度将她惊醒。

“哦,没什么。”

“那就别愣着了,献花吧。”

“嗯。”

她上前一步,把从大院后面山上采摘的花簇放到墓碑前面的祭台上,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几天前有人来过了,因为墓碑底下有一束已经枯萎的小白花。

“你跟他说两句吧,我去那边。”

丢下这句话,林跃朝着更里面走去。

萧穗子没有在意,因为她知道,这片墓地对她来讲只有这一位朋友,而对于林跃和刘峰,沉眠着许多曾一起扛枪打仗的同袍。

“陈灿,对不起,两年多了,这是我第一次来这里看你,因为我以前不知道该怀着怎样的心情面对你,不过现在……我不想那么多了,因为他回来了,并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人不能一直活在过去的记忆里。谢谢你,陪我走过青春的十年。”

她又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到鲜花旁边。

那是陈灿的短号,打定决心上前线时交给她保管,希望她能等他回来亲手交给他,但是……这成了围绕这座墓园的千百个遗憾中的一个。

她抬头看了一眼对面,林跃半蹲在一块墓碑跟前,不知道在和里面的战友说什么。

萧穗子缓缓站起,抚摸着冰冷的墓碑,看着不远处的他,眼前慢慢蒙上一层薄雾。

过去的十年,她一开始是喜欢陈灿的,真的很喜欢,还因为林跃和陈灿等人关系不好讨厌过他,可是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变化,细细想来,应该是从司务长要他们一起出板报开始的,大家都以为他就是一个做饭好***力充沛的厨子,但是真正接触过才知道,以往表现出的优点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他能信手拈来泰戈尔的大众诗句,也能说出海明威参加一战时的糗事,还曾给她抄过一个名叫斯泰纳尔的诗人的《时间与水》。

陈灿是不懂这些的,团里很多人都不懂,她很好奇他为什么懂,然后这份有些复杂的心情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积越多,当她醒悟自己慢慢地喜欢上他时,是在一次争吵中,她选择站在林跃身边和陈灿、朱克等人据理力争。

意识到这件事后,她十分慌张,因为这是对过去的自己的背叛,而且林跃对何小萍比对她更有耐心,令她无法理解的是,陈灿似乎察觉到她的变化,也跟着有所改变,对她更体贴了。

林跃、她,何小萍的微妙关系,她、林跃、陈灿的微妙关系,她、陈灿、郝淑雯的微妙关系,刘峰、林丁丁、林跃的微妙关系,刘峰、何小萍、林跃的微妙关系……这复杂的关系网令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直到……得知陈灿牺牲的消息。

她把这一切责任推给了林跃,认为如果不是他,陈灿就不会牺牲,郝淑雯也不会疯,她恨着他,每天告诫自己要恨他,要讨厌他,要远离他,可是谁能想到没过多久,刘峰哭着告诉何小萍,林跃为了救他的连队,牺牲自己引着将近一个营的兵力进了山林。

大家都认为他也牺牲了,更叫人难受的是连遗体都无法找到。

这时她才发现,因陈灿而来的仇恨十分脆弱,有时候看到他给她手抄的诗集,甚至会想如果历史可以重来,她愿意代替他去死。

然而世事难料,两天前,他出现在宿舍门口,说他回来了。

那份失而复得的高兴,不知该如何面对的慌恐,还有感觉背叛陈灿所带来的内疚,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才会打他,本想去北京上学逃离这份关系,但是看到褪色的黑板画,想起以前的日子,又难以自拔地索要拥抱。

这也是为什么看到郝淑雯可以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在他怀里寻找安全感时,很羡慕她能够无比单纯地去要自己想要的。

他们在医院呆了一天,萧穗子也纠结了一天,最终决定到蒙自走一遭,因为这里有她的一个心结,必须要解开的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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