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个小时后,距离深圳一百多公里的广州。
新改名的朝天路小学又一次迎来了下课时间,随着打铃器发出一阵刺耳的叮叮声,老师们拿着教材离开课堂,学生们开始收拾书包准备离开。
这个时间段,学校门口的警卫还是看门大爷,马路上接送孩子的家长大多骑自行车,偶尔有一两个开车来的,必然引人侧目。
“我这次又考砸了,回去后舅妈一定会骂我。”
谷雳“舅妈?你跟着舅妈一起住啊?”
“嗯,我妈在北京读书。”
“那么远?你不想她妈?”
“不想,我都习惯了,我从四岁起就跟着舅舅舅妈一起生活。”
“啊?那你妈太可怜了。”
“她可怜什么?”
玥玥冷冷地回了一句。
广州这地方吧,说实话有点排外,很多同学在班里说粤语,她又不会,就有种被孤立的感觉,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北方的转校生,对她来讲终于多了个有共同语言的小伙伴,不过跟她的情况不一样,萍萍有爸爸妈妈陪在身边。
萍萍听得出她话里话外的愤懑,好心地握住她的手:“玥玥,周末咱们一起去公园玩好吗?”
毕竟是才升五年级的小朋友,玥玥对父母的怨气被玩心冲散,不断地点头道:“好啊,好啊。”
说完这句话她注意到学校门口站着的人,用力挥了挥手:“舅妈,舅妈。”
“玥玥。”郑娟跟着挥手回应。
萍萍说道:“那就是你舅妈啊?”
“对啊。”玥玥又指着旁边四岁多一点的小男孩儿说道:“他是我的弟弟,聪聪,这家伙可坏了,前天我被老师罚站都是因为他,偷偷拿走我放在书包里的课本不说,还把作业给我撕了。”
“唉,我也好想有个弟弟啊,那样就有人跟我玩了。”
“我都快被他烦死了。”
“玥玥,你被谁烦死了?”郑娟打断两个女孩儿的对话:“是在班里被同学欺负了吗?我找你们班主任去。”
“不是不是,我跟她说着玩呢,舅妈,这是新来的同学萍萍,她爸妈也是从东北来的。”
“阿姨好。”萍萍很有礼貌地打招呼。
“哎,你好。”郑娟答应一声,看看左右,好像奇怪萍萍的父母没有过来接孩子。
“阿姨,我家就在那边的巷子里,我自己走着回去就可以的。”小丫头还挺看事的。
“哦,是这样啊……”
这时玥玥左看看右看看,面露不解:“舅妈,舅舅呢?舅舅怎么没来,不是说好今天回广州的吗?”
“玥玥,你是不是糊涂了?今天周四,你舅舅周五才回来呢。”
“啊?今天才周四啊,我还以为明天再上半天就能放假了。”
郑娟牵着聪聪的手和两个小女孩儿说话之际,路边驶过一辆丰田车。
“停车,停车,停一下车。”
吱~
司机一脚急刹车踩下去,车子在路边停住。
后排车厢右侧坐着的水自流面露不解:“怎么了?”
骆士宾指指窗外:“水哥,你看那人是谁。”
水自流凑过去看了一眼。
“像不像郑娟?”
“有点儿。”
两人说话的当口,郑娟拉着一大一小俩孩子的手走进萍萍家住的巷子。
骆士宾说道:“这样,水哥,我先去深圳,你留在这里调查一下,如果那人真是郑娟,想必周秉昆也在附近。”
水自流拿出一支烟塞进嘴里,一面摇下车窗:“宾子,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算了吧。”
“算了?怎么能算了!要不是周秉昆,我们能被抓进去一关就是五年吗?还有强子的事,强子如今还关在监狱里呢,水哥,这仇你是不是不打算报了?”
眼见骆士宾如此激动,水自流只能放弃劝说之意,拿出打火机点燃烟卷。
“好,你去深圳,我查人。”
骆士宾脸上的恨意缓和不少,喃喃自语道:“如果周秉昆窝在东北,我们拿他没有办法,如果他来了南方打工,我一定整死他。”
水自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将拿烟的手伸出窗外点掉烟灰。
“开车吧,去火车站。”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两位老板一眼,挂前进档踩油门驾车离开。
------------
第一千六百四十三章 驱虎吞狼谁不会啊
第二天。
周五。
越秀区朝天路。
“秉昆,玥玥一直嚷着要去你工作的地方看看,等放了寒假,你就带她过去看看呗。”郑娟手里拿着一块聪聪吃剩的烤红薯,掐下一块塞进嘴里,一面跟他商量去深圳的事情。
就算住进了三室一厅,就算衣柜里的现金都是以千为单位计算的,就算首饰盒里金镯子、金项链、金耳环都有,她还是原来素面朝天,从上到下一身地摊货的状态,有一次还被邻居误以为是农村来的保姆。
这要一般女性,肯定不能忍,总要掏出家底儿比比谁更金贵的,但是郑娟完全没有那个意识,玥玥总是问她,舅舅给你留下那么多钱,为什么不花啊。
她的回答是,舅舅经手的钱多,欠银行的钱也多啊,这人呀,从贫穷变得富有,很容易习惯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生活,可是如果回到原来的生活,那就会觉得人生无望,看什么都是坏的,不好的,没有希望的。
玥玥说这叫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她说是的,就是那么个意思,所以不能因为手里有钱了,就忘记以前过的苦日子,女人要学会勤俭持家,该花的花,不该花的不花。
“好,等她放了寒假,就带你们去我办公的地方看看。”
“嗯。”
郑娟点点头:“秉昆,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们什么时候搬去深圳和你一起住?”
“再等几年吧,等那边的生活环境更好一点。”
林跃为什么让他们在广州住,因为对比广东的行政中心,八几年的深圳还有很多不足,无论是在医疗、教育、交通、治安、服务业,还是城市设施,各种福利制度,后者跟前者都是不能比较的,直到90年代这种情况才有所改观,好在两座城市距离不远,开车的话只需要两三个小时,所以他回来的还是很频繁的。
郑娟正要跟他商量送聪聪去幼儿园的事,林跃忽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
“你带聪聪先过去,如果接到玥玥我还没有到,就去学校对面的粉店等我一会儿。”
“哦。”
郑娟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但是没有多问,拉着聪聪的手继续往前走。
小家伙三步一回头,眼巴巴地看着他,似乎生怕他会把娘儿俩甩了。
……
与朝天路小学南门相距不到三百米的地方,水自流坐在车里,手握一部望远镜朝着学校方向张望,这是他跟骆士宾约好的,后者去深圳调查那边的情况,他负责确认昨天看到的女人是不是郑娟。
事实证明骆士宾没有看错,出现在望远镜视野里的女人正是涂志强的前妻,周秉昆的老婆郑娟。
还真是她,她怎么也来广州了?
水自流在心里嘀咕一句,正要进一步了解郑娟的情况时,另一侧车窗外面多出一只人手。
咚咚咚~
他听到声音扭脸一瞧,瞳孔骤缩。
说曹操曹操到!
没错,是周秉昆,可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坐在车里监视郑娟的?
林跃没有给他思考问题的时间,冲他勾勾手指,意思是下车说话。
水自流认真地想了想,最终选择放下望远镜,推开车门从车厢出来。
“去那边说。”林跃指指身后一条无人小巷。
水自流没有说话,一瘸一拐地跟着他走过去。
“是骆士宾叫你这么做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跃冷冷一笑:“你知道的,你不知道的,我都知道,比如骆士宾要弄死我,比如你是个老玻璃。”
水自流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阵,试图把他看透,可是不知为什么,被他和骆士宾定义成小人的家伙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无论是从说话还是神态,都透着一份泰然自若,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你到底想说什么?”
“在说什么之前,我想你看样东西。”林跃的手在身后一抹,再递出去时,指尖夹着一封信。
水自流眯了眯眼,稍作沉吟丢掉烟蒂,接过他手里的信拿到眼前看了一遍。
随着视线不断下移,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所以我才说,你知道的我不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水自流,你不是挺聪明的一个人吗?为什么不问一下涂志强出狱后不来广州找你们,而是第一时间去北京找我算账的原因?也是哦,你跟他有一腿,可是骆士宾没有啊,我送你们进去深造,骆士宾恨不能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可是我在北京读清华大学,鞭长莫及啊,这时候涂志强就要刑满释放了,如果把我的行踪告诉他,再添油加醋地挑拨几句,如果你是一个在外人眼中被戴了绿帽子的人会怎么做?只要他到清华大学闹事,那么我的名声就完了,搞不好还会被学校开除呢,至于涂志强会不会二进宫,那是骆士宾需要在意的问题吗?不,应该说涂志强进去是好事,这样你们在南方赚的钱就不用分给他一份了,我说的对吗?”
81年春节林跃让郑娟去取一样东西,不是别的,正是这封信。
涂志强从监狱里出来,肯定先回自家小屋,对于监狱里的服刑人员而言最宝贵的东西,就是亲人朋友寄来的信件了,涂志强不可能把它们毁掉,八成会带出来放到家里。
郑娟毕竟在那所房子住过,要找涂志强放起来的信件自非难事。
水自流说道:“你给我看这封信是什么意思?”
“你说呢?”
林跃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转身走了。
水自流看看手里的信,又看看身后去远的背影,脸色变幻数次,直到前方一户人家走出一位老人,这才回过神来,转身往巷子外面走去。
……
跟林跃预想的一样,水自流骗了骆士宾,说他看错了,那个女人只是侧脸像郑娟,其实不是一个人。
骆士宾没有怀疑,因为他认为水哥没有必要骗他。
想想也是,周秉昆的家人都在东北,怎么可能来南方讨生活呢。
转眼又是半年。
1984年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