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秉义坐起来,拍拍腿上的褶皱,和郝冬梅一起往外面走:“对了,通知董昭了吗?”
“你想啊,他姐要来,他这个当弟弟的能不知道吗,我进门之前俩人就商量着去学校接上孩子,早点过去等他姐姐和姐夫呢。”
“那就好,对了秉昆,过几天借我辆车,我准备带着你嫂子和姚立松、董卫红去当年我们下乡的地方看看。”
“你这不还没退吗,说得跟搞辆车多难似得。”
“正是因为没退,所以更不能公车私用,我记得以前曲老太太还活着的时候,大院到酱油厂好几公里,人家每天骑自行车能打两个来回。”
“你也别拿曲老太太压我,不就是借辆车吗,咱在吉春别的不多,就车多。”
“对了,说起曲老太太,马叔咋样。”
“老了,耳朵背,爱忘事,人也有点糊涂,三个月前我去上海的时候拉着我的手硬喊儿子,你们是没看到他儿媳妇脸上的表情。”
身边三个人全被他逗乐了。
……
老乔住了差不多半个月院回到家里,此时沈红枝的丧事已经办完,乔春华和乔春燕为这事儿打了一架,自此姐妹反目,乔春梅虽然还跟乔春燕说话,但是明显没有了以往的亲切劲儿,曹德宝气得在轮椅上骂,说当初举报周秉义她们也有份,可是到头来责任全推到自己两口子身上,真是不讲道理。
二熊再也没有了以前的混劲儿,现在是哪儿人少在哪儿呆着,她媳妇儿一赌气回娘家了,之后再没回来。
大熊家的情况好一点儿,起码儿子没死,媳妇儿还在,不过现在一家三口几乎是过街老鼠的代名词,根本不敢在街头巷尾久待,免得再犯众怒被爆锤。
刘爱林的儿子天天数落那个劳改犯的爸和贪心的爷爷,市区的楼房卖了,换回光字片的破屋子,本想着能拆出一套大HOUSE,现在咋样,不仅回不去了,还要忍受街坊们的白眼,跟丧家犬一样夹着尾巴做人。
后来他干脆不回来了,天天在外面混,再后来,警局打来一个电话,说刘阳阳犯事了,罪名是盗窃和毁坏公共财物,要判刑,这下好,老子劳改犯,儿子也进去了。
至于于虹,她没挨打,知道王家屯小区的住宅楼被当成商品房出售那一天起,光字片的居民就再没见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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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八十八章 我们离婚吧(二合一)
“晓光,谢谢你能陪我去贵州。”
开往贵州的火车上,周蓉偏头看着窗外的风景,冲对面卧铺坐的蔡晓光说道。
“我觉得去贵州散散心对你的情绪会有帮助。”
蔡晓光拿着一个苹果,一面用瑞士军刀削皮,一面回应周蓉的话。
光字片发生的事情他们听说了,俩人在家里又吵了一架, 周蓉还是坚持己见,说她没有做错,实话实说没错,拒不认错更没错,周秉义被举报、拆迁计划流产、光字片的人大打出手闹出人命都是因为曹德宝、乔春燕那些人的贪婪,如果他们没有把利益看得那么重要,就不会有今日恶果。
蔡晓光说就是这份清高和遇事推卸责任, 让她走到今日众叛亲离的地步, 而周蓉的说法是, 如果她清高就不会去找严新了,如果她推卸责任,就不会想要把《我们这代儿女》的剧本给他弄回来了。
这下他还怎么说?告诉她这份为了丈夫不顾个人体面的牺牲确实伟大?天底下多少男人为了老婆孩子没有尊严的活着,多少女人为了老公孩子起早贪黑,辛苦操劳,怎么到了她这儿,就像是做出了天大的牺牲一样?
他知道,这话一出口,周蓉肯定会炸,一个月不理他都是轻的,因为从小到大,她的生活就是我喜欢就去做了,身边的人没有一個能把她拧过来,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带她出来散散心,开阔一下视野, 别整天陷在自己的极端逻辑里干出更多让人无语的事。
“给。”
他把手里的苹果递过去:“削好了。”
周蓉接过来咬了一口, 看着窗外的景色怔怔出神:“不知道金坝村变成什么样了,情况有没有好一点。”
1990年,她和蔡晓光去广州找玥玥的时候折道去过一回,发现之前她跟冯化成在山窝子开办的小学被别人占了,教室也成了对方养牛的牛棚,她很伤心,觉得自己那些年的老师白当了,后面对玥玥和肖磊发火,也有受此影响的因素在里面,这一别就是十四年,国内大城市日新月异,变化很大,不知道大山深处的世界是不是也有了喜人的改变。
蔡晓光直起身子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地道:“放心吧,改革开放二十年,经济建设取得了这么大的成就,对比十四年前,金坝村肯定会变得更好。”
“但愿吧。”她又咬了一口苹果,想起那个摆了她一道,没回贵州教书,选择留在吉春文艺出版社工作的章早坡说的话, 他说回贵州教书一个月工资80块,留在吉春一个月1200,这差距真是太大了,大到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哗~
门从外面推开,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带着满身烟味走进来,把东西往上铺一丢,鞋一脱,三下五除二爬上自己的床,完了耳机往CD机一插,哼起周杰伦的《东风破》。
周蓉皱了皱眉,有些不爽这人的自私。
……
坐了一天半火车,又乘上开往山区小镇的客车,总共花了两天时间,周蓉和蔡晓光来到了金坝村所在的小盆地。
“咳……”
“咳……”
周蓉看着一脸苍白的蔡晓光说道:“怎么了?”
“没……没事,就是车在盘山路这么转啊转的,有点儿头晕。”
他摆摆手,连做好几个深呼吸,总算感觉好了一点。
“呼……”
呼出肺间浊气,他指着道路左侧一块块绿油油的山茶田说道:“怎么样?比90年来的时候是不是变化很大?”
周蓉打量一眼不远处错落有致的青瓦房和二层楼房,有一种到了旅游小镇的错觉,跟十四年前完全是两个样子。
“这是金坝村?变化也太大了吧。”
“所以我才说啊,外界日新月异,这里不可能还是那个村民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山沟。”
“……”周蓉沉吟片刻说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它的变化?”
“确实,之前不是拍了部烂片吗,是,口碑砸了,但是采景的时候来到这里一看,没想到变化这么大,大到我不得不跑到更远的乌蒙山地段去取景。”
哒哒哒~
俩人对话的当口,一辆满载秋梨的农用四轮车在旁边停住,满脸皱纹的老农细打量他们几眼,用极不标准的普通话说道:“是外面来的人吧?”
蔡晓光点点头:“没错。”
“要去哪儿?路远的话我捎你们一程。”
“不必了,就两步路。”
这时周蓉看了一眼车厢里成筐的梨子:“这梨子是您自己种的?”
“没错。”老农指着西边说道:“你们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吗?茶田那边是一大片果林,这梨子就是从那儿摘的。”
“那您是要把它们运到镇里去卖吗?”
老农摆摆手:“晚上分拣好,明天会有专车来拉。”
周蓉还想多问几句,这时又有一辆农用四轮车开过来,车厢里拉的是红彤彤的火龙果。
老农冲二人笑笑,说声再见,驾驶四轮车驶向前方,后面那辆车的驾驶员跟老农有三五分像,也对他们礼貌地笑笑,跟着前车走了。
周蓉说道:“以前全村人种水稻依然会饿肚子,没想到现在有了茶田,有了果园,人们的生活水平明显高了,真得感谢时代啊……”
“是吗?”
蔡晓光五分赞同五分保留的语气让她有点不理解。
“什么意思?”
“走吧,去里面看看。”他没有回到这个问题,带着周蓉沿左手边的石板路往上走。
周蓉看看前面的村落,疑惑不解:“不进村吗?”
“等会儿再进村,我先带你去个地方。”蔡晓光一面说一面拾阶而行。
两人往上走过一程,周蓉隐约听见嘈杂人语,听起来像是小孩子在喧哗嬉戏,转过一排小树,右前方坐落着一座白色庭院,大门右面挂着“金坝村小学”的招牌。
她大吃一惊,十四年前金坝村连小学都没有,孩子们想念书要么离开大山,要么走十几里山路到镇上读书,现在不用了,明亮的三层教学楼,笔直的旗杆,迎风招展的旗帜,下面是穿着相同颜色样式的校服的孩子们,警卫室外面还坐着一位大爷,左手边地上放着玻璃保温杯,右手握着一柄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风。
“伱们找谁?”
“倪大爷,是我,蔡晓光,拍电影那个,去年我们聊过。”
“哦哦,我想起来了,大导演。”
“唔,这是我爱人,周蓉。”
姓倪的老人可能觉得周蓉面善,仔细端详她几眼才反应过来:“你们稍等,我这就去请校长。”
说话间,老头儿拿着蒲扇走了。
周蓉往前走了几步,看着西边操场上跑跑跳跳自由活动的小孩子说道:“看他们多活泼,赶上了好时候啊,我还记得当年金坝村的孩子们是什么样的状态,一个八九岁的娃娃要照看五岁的弟弟,后背的竹筐里还有个一个刚断奶没几天的妹妹,尿了拉了饿了都会哇哇大哭,为了说服大人让孩子上学,真是伤透了脑筋。这男娃吧,还好点儿,女娃……”
话说到这里,后面传来一道沉稳的女声。
“蔡导,您月前寄来的书收到了,孩子们都很喜欢,我这正寻思找个时间让学生们跟您道谢呢,没想到……”
同门卫老头儿一起过来的女子没有说下去,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周蓉一阵,叫了声:“周老师?”
“你是?”
周蓉给她叫懵了。
“我是明慧啊,龚明慧。”
“明慧?”
周蓉想起三十年前那个总是第一个到学校的小姑娘,她说她是村长的女儿,阿爸说不论做啥事都要起到模范带头作用,其实1990年和蔡晓来金坝村的时候打听过她的情况,村民说她嫁到外村后就不当老师,跟丈夫一起去成都打工了,没想到十四年后她又做回老师,还成了金坝村小学的校长。
“对,是我,周老师,咱们有30年没见了吧,你还好吗?”
“挺好的。”
周蓉算了算日子,她今年五十二岁,龚明慧也是往四十奔的人了,这时间呐,还真是人世间最神奇的魔法。
“周老师,我记得你以前最大的愿望就是金坝村能有一所像样的小学。”
“是啊。”周蓉看着操场的孩子们,一脸欣慰:“现在的孩子比以前学习条件好太多了,贵州山区多雨,还记得当年每天早晨起来,桌椅都泛着一股霉腐味,黑板拿手一抹湿乎乎的,你到得早,会用袖子一遍一遍擦黑板,所以衣服破得很快,补丁打得最多。”
龚明慧用手拨了拨额前的头发,笑着说道:“周老师,我带你参观一下校舍吧。”
“好。”
周蓉跟着龚明慧一面往前走,一面打量周围环境。
“你看这教学楼用料多扎实,建得多好。”
蔡晓光在一边轻轻点头:“听说是省城的建筑队过来修的。”
“没错。”龚明慧说道:“黄经理说从地基到建筑结构再到墙体材料,建造标准皆优于商业住宅,除非发生地震、山体滑坡这样的地质灾害,不然金坝小学几十年后也能继续使用。”
“哎,对了明慧,我90年那会儿过来贵州,村里人说你不当老师,跟你丈夫去成都打工了,怎么现在成了金坝小学的校长?”
她还记得章早坡说过,在贵州山区当老师一个月才80块钱工资,研究生尚且如此,龚明慧也就高中毕业,工资必然只少不多,到了成都呢,就算是去饭店当服务员,也要七八百块一月吧,十倍于教师工资,她想不明白是什么支撑龚明慧在山沟里呆下去的。
“周老师,是村长叫我回来的,在这里当校长一个月有一千二百块钱,算上村里的补贴的三百元钱,比我们夫妻在成都打工的工资都高。”
“一千五?这么高啊。”周蓉吃了一惊,章早坡研究生毕业进入吉春文艺出版社当编辑一个月也才拿一千二百块钱,龚明慧一个山村小学的校长居然有一千五,这……她不知道谁在撒谎:“贵州老师的工资这么高吗?”
“不是的,只有我们县十几个山村小学的教师工资这么高。”龚明慧解释道:“从校长到教师,每月三百元到一百五十元不等的补贴是从村办果园和茶园的利润里出的,剩下的一千二县财政负担很小的一部分,剩下的90%由阳光教育基金支付。”
“阳光教育基金?”周蓉吃了一惊。
“没错,金坝村小学和村办茶园、果园都是阳光教育基金援建的,学校还有好几辆校车,专门用来接送邻近山村的小孩子过来上学,不像你考上大学离开金坝村以后,村里的孩子想要去镇上上学要爬十几里山路,现在只需要在村口或者路边安心等候。”
“这个阳光教育基金……真是办了件大好事啊,没想到在教育投入方面,贵州比我们东北力度还大,还重视。”
“周老师,你搞错了,这个阳光教育基金不是省里设立的,它是一家私人机构。”
“私人机构?”
“没错,是私人机构。”说到这里,龚明慧在教学楼和图书馆中间的小花圃旁停住脚步,看向被鲜花包围的一块石碑。
周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当读完功德碑上的内容后,脸色变得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