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不像话了,一个外来的教书先生,把我们佛山当什么了?”
“习武之人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什么?不是看武功高低,是讲本分,守规矩。李会长,这个口子可不能开,此事关乎我东大街练武之人的颜面,绝对不能放任姓林的胡来。”
坐在圆桌最里面的中年人双手向下压了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我听说他把传授武艺当做副业,至今没有收到一个徒弟,只是在教一群小孩子读书。”
斜对面少林洪拳武馆的馆主说道:“谁会去拜一个无名之辈为师。”
他对面坐着一个穿长袍马褂的人,胸口别着副单片眼镜。
“从昨天开始就不是了。”
这话乍一听是在陈述事实,但是在座的都知道庆云馆馆主的话是讽刺少林洪拳武馆馆主的得意弟子崔大志连三合都没撑住便被那位教书先生击败。
洪拳在两广可谓拳术之首,不过细分的话,有南北之别,南派洪拳又名洪家拳,据说由洪熙官所创。而北派洪拳源自陕西,古称红拳,糅合其他拳术演变而来。
佛山东大街,单单教授洪拳的武馆就有五家,有的主讲铁线拳,有的精通工字伏虎拳,还有擅使刀棍的,总之各有千秋。
五家传授洪拳的武馆,弟子最多的当属少林洪拳武馆和庆云馆了,它们本来就是竞争关系,再有南派北派之别,两位馆主的关系当然不可能融洽,哪怕来到精武会议事厅,也少不了呛声骂娘。
少林洪拳武馆馆主怒目而视:“老家伙,你什么意思!”
庆云馆馆主寸步不让:“现在连金楼里的姑娘都知道你的弟子败给了一个教书先生啊。”
啪~
少林洪拳武馆馆主一拍桌子,嚯地站起身来。
“行了。”李会长皱了皱眉,叫停两个人的争吵:“今天叫东大街各位馆主过来,是商量怎么处理这件事,不是让你们来这里斗气的。”
俩人各自瞪了对方一眼,不说话了。
青龙武馆馆主身子往前伏了伏,望李会长说道:“教书先生也好,咏春拳师也罢,都是江湖人,自然要按江湖规矩来。”
他斜对面的威义武馆馆主笑了:“按江湖规矩来?他都没胆子来这里,还怎么跟他讲江湖规矩?”
“他没胆子来,那就抓他来这里。”
“谁去抓?你啊?”
青龙武馆馆主笑笑,瞄了坐在末席的泰山武术馆馆主廖日辉一眼。
“廖师傅。”
梳短背头,穿一套灰色练功服的廖日辉本以为这事跟他没有关系,毕竟他来佛山开武馆没两天,在精武会里属于资历浅薄的那种,哪儿知道话题拐来拐去拐到他的头上。
“梁馆主。”
青龙武馆梁馆主说道:“我记得你前天找人打探叶问的消息,怎么?对咏春有兴趣?”
廖师傅没有隐瞒:“是,听闻叶师傅是陈华顺先生高徒,很想认识一下。”
要说近代佛山武术界最有名望的人,自然非黄飞鸿莫属,陈华顺号称胜过黄飞鸿,他的得意弟子叶问既是佛山名门之后,又是咏春传人,来佛山讨生活的外来拳师想不知道“叶问”这个名字都难。
梁馆主说道:“练武之人要了解一门拳法,听人说可不行,必须要当面切磋,跟自己所学加以印证,才能取长补短,精益求精。廖师傅,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虽然越听越不对味,越听越觉得这里有坑,但是面对在座同道,廖师傅还是点头说道:“说的对。”
“现在奋进堂那位教书先生对外放话说自己才是咏春正宗,不知道廖师傅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这下他算是听明白了,青龙武馆梁馆主拐弯抹角说了那么多,是想让他做出头鸟,去给那位教书先生一个教训呀。
六年前。
两广国术馆成立,五虎下江南,由此拉开了北方拳师南下传武的序幕。
廖日辉的武馆为什么取名泰山堂?很简单,因为他是山东人,属于南下拳师之列。精武会由佛山各门派、武馆联合组建,成员自然是南多北少。
现在奋进堂的馆主不守规矩,偏偏武功又不错,老话讲拳怕少壮,以崔大志的实力,少林洪拳武馆馆主也不敢说能在三合之内击倒,瞧李会长的意思偏向采纳青龙武馆梁馆主的意思,准备上门把那位教书先生打服,那么谁去好呢?
要知道在坐都是三十多四十岁的人,过去同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动手,胜了是应当,败了……可就丢人了。
规矩不能破,又没人愿意去打头阵,现在的情况有些骑虎难下。
“明日我去会会他。”廖师傅没有跟梁馆主扯皮,一口应下此事。
他想去吗?
他不想去。
可是不去不行啊,精武会不是一言堂,这种事一般会征求会员的意见做出最终决定,他是北方拳师,又是新晋会员,真要给大伙儿逼着接受任务,以后在佛山还怎么混,倒不如干脆一点儿把事扛下来,还能让其他人对自己有一丝敬意。
“廖师傅高义。”
“有廖师傅出马,事情就好办了。”
“祝廖师傅旗开得胜。”
“明日傍晚共和楼,敬候佳音。”
“……”
一群人不吝赞美之词。
……
翌日,未时三刻。
十来个小孩儿趴在木案上,安静地抄写黑板上的汉字和英文字符,林跃背着双手从前面走到后面,又从后面走到前面,时而弯下腰,检视新来的三个学生的进度,看他们写得标不标准。
教书这种事,对于精力充沛的他来讲,教一个是教,教十个也是教,学生人数自然是越多越好。
“嗯,不错……”
“这个‘l’写错了,是‘l’,不是‘1’,下面有个小尾巴。”
“橡皮呢?昨天不是才发给你一块吗?别哭,别哭,丢了就丢了。”
林跃正在安慰一个因为丢了橡皮哭鼻子的小女孩儿,忽然感觉眼前一暗,阳光被遮住了一半,抬头看处,就见大门口多了一个人。
嚯,熟人。
起码对他而言是熟人。
------------
第五百零一章 廖师傅,我的茶好喝吗
是泰山堂的廖师傅,电影里叶问的第一个对手。
“林师傅。”
一袭练功服的廖师傅双手抱拳,说话的同时也在打量对面身着中山装的年轻人。
跟外界传的一样,二十六七岁年纪,面色白净,眉眼清澈,浑身散发一股书卷气,说是武馆师傅,倒不如说是一介儒生。
“廖师傅。”林跃抱拳回礼。
“你认识我?”廖日辉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惊疑。
“我来佛山那天,泰山堂刚刚开业,大街上都是议论你跟你的廖家拳的人。”
廖日辉一听这话,心中多了三分得意,对方这么讲是在恭维他啊。
“不知道廖师傅这次来奋进堂,有何赐教?”
“赐教不敢当。”廖日辉说道:“这次来奋进堂,是蒙精武会众位同道所托,过来同林师傅一叙。”
一叙,好一个一叙。
一叙是假,兴师问罪是真。
不过老话讲伸手不打笑脸人,林跃微笑着往待客用的椅子一引:“请坐。”
廖日辉点点头,昂首挺胸阔步向前,走到靠墙的圈椅坐下。
林跃转身往后堂走,路过给孩子们上课的地方,发现有两三个小家伙频频回头打量廖日辉。
“集中精力,不要为外物分心。”
“是,老师。”小孩子很有礼貌地答应一声,低下头去继续写字。
林跃到后堂泡了两杯茶,放在茶盘里端着走回前厅。
廖日辉说道:“林师傅,你的学生,很有礼貌啊。”
“要做事,先做人。读书是一样的道理,正己修身,明辨是非,才能做一个于家于民于国有用的人。”
廖日辉看着他走到跟前,要把茶盘里的杯子端出来,既不招扶,也不指点桌面道谢:“林师傅要他们正己修身明辨是非,但不知为什么到了自己这里,便不守规矩了。”
来了。
林跃不动声色地把杯子放到桌上,中指与食指点着杯沿往客人面前一推:“喝茶。”
杯子滑行途中,廖日辉同样伸出中指和食指点在对面:“不急。”
“有什么话,喝了茶再讲不迟。”林跃边指为掌,沿着杯沿轻轻一搓,杯子打了个旋,继续往前滑行。
廖日辉张开五指,往前一横,试图挡住茶杯,这时林跃一式圈手递出,带起前方拦路手臂,摊手推拨,伏手勾划,掌影交错,衣袂摩擦,手背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此时茶杯将近身前,廖日辉忙伸左手去挡。
林跃右臂膀手卸掉来拳,圈手上引,急出标指前插。
与此同手,左手清点杯沿,七分满的茶杯向前微倾,茶汤荡起一串金黄。
廖日辉在右手的博弈中输了一招,面对急刺咽喉的标指偏头躲避,未想几点茶汤落在左手。
水才烧开,很烫,下意识往后一缩,这时林跃左手按住杯身往前一推,茶杯停在廖日辉面前,刚才荡起的茶水也落入杯子里,溅起一圈涟漪。
“喝茶。”林跃道。
廖日辉脸色变了几变,讪讪地坐下去,端起放在面前的杯子呷了一口茶。
“林师傅好功夫。”
虽然只是手上博弈,不是全面较技,但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这一番争斗谁是赢家谁是输家。
廖日辉是武馆馆主,又大了林跃快十岁,当然不可能厚颜无耻到撒泼耍赖不认账。
“听闻少林十虎之首的洪熙官就是死在凤眼拳下,果然威力惊人。”
林跃去尚武拳馆练拳的初衷是什么?还不是因为【泰拳】注重腿法,手上功夫差一些,而拳击是一种大开大合,路数刚猛的搏击术,面对贴身短打稍显被动,来到《叶问》的世界后,人物设定帮他弥补了不足。
本身南派拳系便注重近身搏斗,咏春拳号称七分拳三分腿,可以说是贴身短打拳术里的佼佼者,它的存在令林跃的手上功夫变得刚柔并济,灵巧多变,刚才同廖日辉的比试使用的都是咏春拳里的招式套路,拳击、泰拳的东西还没拿出来用呢。
“你居然知道凤眼拳。”
廖日辉眼睛里的震惊更加浓郁,东大街的练家子只知道他是北方人,所用拳术为廖家拳,岂不知廖家拳的前身乃是少人知的凤眼拳。
林跃笑了笑,没有说话,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
“林师傅,以你的功夫,要在东大街开一家武馆,那绝对是绰绰有余,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和精武会对着干,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既然是来这里讨生活,该遵守的规矩还是要遵守的。”
廖日辉的语气软了不少,行走江湖,果然拳头硬才是真理。
林跃当然不能说我故意的,不这么做怎么能激你们过来踢馆。
“遵守规矩?就像廖师傅这样吗?我这人好自由,不喜欢给人当马前卒。”
马前卒,这个形容词很不好听,可是廖日辉却一点反驳的话都讲不出,就是因为那些看得见和看不见的规矩,他不得不成为精武会那些人投石问路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