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陛下，是。”
杨广举目向天，思索一阵后忽然道：“朕记得沈法兴临死之前托孤于朕，言他有一子一女。长女年少时被一位仙姑带走，前往海外仙山学艺。这事谁还有印象？”
作为当时随驾出征的主将，李靖立即接过话头：“陛下，臣也记得此事。后来，陛下还下旨封他这长女为昭华贵妃，品加一级。”
杨广点点头，望向张丽华和萧瑶二女，嘴角挂着一抹值得玩味的笑容。
张丽华不解其意，萧瑶察颜观色，忽然道：“海外仙山？沈法兴当时将死，必然无暇修饰言辞。他所谓之‘海外仙山’极有可能不是形容！”
一听这话，张丽华心中明悟。
方今天下各大宗门，有玄机阁这样大隐隐于市的，也有战神殿那样孤悬塞外的，但只有一个能称之为“海外仙山”。
那便是地处南海的天涯海阁！
若当真如此，那事情就好理解了。
沈法兴之女年少时被招入天涯海阁，如今学艺有成。恰逢澹台明月欲抗衡朝廷，于是奉命回归桑梓，勾结李密，这才有了扬州巨变。
“报，长安急奏！”
杨允儿一声通报后，执火漆密封之急件入帐，呈于杨广面前。
听说是急奏，杨广根本不接，左眼中紫芒一闪，顿时皱起了眉头。
“你们都看看吧，澹台明月这是要跟朕不死不休啊。”
密奏开户，众将传阅。
看罢之后，人人心忧。
天涯海阁号召天下梵寺群起作乱！各地告急文书雪片般飞往长安！
天涯海阁位于南海普陀，观音道场，乃是天下梵寺之圣地，在梵寺中拥有无与伦比的号召力。现在月后一声令下，各地梵寺纷纷举事，着实让人头痛。
“陛下，这应该是李密见王师大举而来，求助于天涯海阁。澹台明月遂号令梵寺作乱，企图阻拦王师讨伐叛军。”杨梓玉说道。
杨广默默点头。
梵寺作乱，虽然不至于让大隋伤筋动骨，但关键是……烦。
先帝杨坚出生之前，皇祖考武元帝怕生产不顺利，遂将元明皇后安置在离家不远的般若寺。希望借佛法加持，能使母子平安。
后来先帝于六月盛夏降生，元明皇后怕他热，一刻不停的替他扇风。
结果直接扇成了病危。
这时，般若寺的智仙师太不期而至，救回了先帝性命，并表示愿意代为抚养。
就这样，先帝一直在智仙身边成长。
智师不但照顾他饮食起居，还传授他修炼法门，并为其取乳名为“那罗延”，即梵语“金刚不坏”之意。
先帝十三岁时，智仙告诉他“儿当大贵，驾天帝战车鞭笞天下，佛法当灭，然由我儿一力兴之。”
言讫而亡。
后来果然如智仙所言，周武帝灭佛，先帝又取周代之。
为报智仙养育教导之恩，先帝即位后大力兴佛，这才使得梵寺遍布天下。
这也是为什么听说梵寺作乱以后，帐中各位杀人如麻的将军们没有一人提议镇压的原因。
因为先帝有遗训，崇佛，信佛，兴佛……
但如果任由事态发展下去，大隋可就乱了…
思前想后也没有一个妥善的办法，杨广也不禁叹了一声。
张丽华紫府之内有幻阴元阳二草，潜移默化的在影响她的心智性格，天子一叹，她亦心忧，轻声道：“澹台明月此举可谓狠毒。若陛下放任不管，则天下大乱，若陛下下旨镇压，怕要流言四起。怪不得姜见空说她蛇蝎心肠，玷污圣地。”
杨广初听这话只是点头赞同，但下一瞬间却喜上眉梢。
众将看得一头雾水，最后还是萧瑶跟他亲近，开口问道：“陛下因何而喜？”
杨广看向张丽华，展颜笑道：“丽华当记首功，拿笔墨来，朕要草诏。”
张丽华会错了意，以为皇帝是要当场对她下旨嘉奖，遂连连谦让。
却不想笔墨取来以后，杨广笔走龙蛇，很快草拟诏书一道，却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那是一道斥责天涯海阁及澹台明月煽动梵寺作乱的问罪诏书。
杨广在诏书中深情回忆了智仙师太对先帝的教育教导之恩，又历数了先帝对梵寺的种种恩惠。随即话锋一转，严厉斥责天涯海阁和澹台明月，称对方枉为“身居圣地，天下第一”，身为“宗门之首，却穷凶极恶”，煽动以慈悲为怀的出家人作乱，有违佛训，死后必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诸将看清内容后都不解其意，独有李靖李药师赞道：“陛下此计，一石二鸟，大军已无后顾之忧。” 、、。
第475章 轩然大波玄后主见
这道诏书一经发布，顿时引起滔天议论。
民间和士林舆论都倒向杨广，认为佛门中人就应该清心寡欲，与世无争，澹台明月实在不应该煽动梵寺作乱。
而那些各地冲击官府，殴伤官吏的出家人在见了诏书，尤其是感受到强大舆论压力之后，也都纷纷想起了先帝的好处，进退两难。
但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
十月十一，王师兵抵洛阳。
东都守臣王世充，率洛阳官员军民出迎，山呼万岁之声，十里之外清晰可闻。
对于王世充的热情，杨广还是表示了极大的受用，当着所有人的面褒奖了他击退瓦岗之功，并命其随军出征，再建新功。
这不禁让王世充产生了一种错觉，或者，皇帝并没有像自己想像中那样猜忌？
迎驾宴会盛大而又隆重，不过杨广以大乱当前，英灵不瞑为由，只露了一下面便去往行宫。
这一下，王世充的心又悬了起来。
“陛下为何在城外对王世充褒奖有加，方才又让他碰个钉子？”服侍皇帝更衣之际，红拂问道。
杨广淡然道：“王世充这种人，若只施恩惠，他必定得寸进尺。若一味弹压，他肯定会反。只有恩威并施才能稳住他。”
“那陛下召臣来，也是为稳住他？”红拂笑道。
杨广脱了铠甲，换上五爪金龙袍，牵过她来问道：“方才你可看出来了，王世充最信任的人是谁？”
“是那个面白无须的中年道士，臣已经问过萧统领，那道士叫作桓法嗣，乃是王世充的谋主。只不过王将怕是还不知道，这桓法嗣其实是玄机阁的人。”红拂感受着在身躯上的热情，微微靠在皇帝肩膀上说道。
“那你就替王世充料理了这个人，再以‘无相魔功’扮作他的模样，朕要尽快解决洛阳之事。”杨广吩咐道。
红拂此时已是意乱，咬唇答道：“是。”
杨广见她红涎欲滴，忍不住一把揽过腰来便将唇印了上去。
未等唇分，忽感宫内气温陡降。
杨广知道是谁来了，只好收起心猿意马，送给佳人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
红拂眉目含情，抿嘴一笑后，自行隐去。
霜花朦胧之中，冰月悄然而至。
“打扰陛下……雅兴，还请陛下恕罪。”
“那可不叫雅兴。”杨广打趣一句。
冰月竟让这话噎得半天没有半口，良久才低头奏道：“不死冥王姜见空已密令各地弟子进攻梵寺。”
杨广眼中一亮：“他还真就这么介意？”
“姜见空素与澹台明月有隙，陛下在诏书中称天涯海阁为宗门之首，天下第一，姜见空如何能忍？”冰月答道。
杨广含笑起身，但低头一看又坐了回去，坦诚道：“姜见空未必不知道朕的企图，只是他与澹台明月嫌隙太深，明知是计也要趟这浑水。”
“正因如此，才见陛下计谋之高明。一场本足以使得天下大乱的动荡，仅凭陛下一纸诏书便告结束。”冰月说这话时，脸上竟隐现一丝笑意。
洛阳城南，玄机阁。
天子驾临东都，洛阳各界代表都随守臣王世充出城迎接，独玄机阁视若无睹。
一是因为方外宗门无视世俗皇权的传统。
二是因为燕轻喧自己清楚，她本人和杨广，玄机阁与朝廷，已经不必有任何遮掩，完全是真正的敌对了。
有鉴于此，她在听闻杨广亲征之时，就已经紧急召回大部分在外的玄机阁弟子，以防不测。
“阁主，王世充在外求见。”一名侍女踏入水榭，轻声报道。
燕轻喧无动于衷，一双秀目似乎失去了往日的光华，怔怔的盯着石桌上那“天机罗盘”。
难道真有人能够逆天而行？
那侍女见玄后沉默，也不敢再多说，便退到水榭外等待。
良久，方听燕轻喧道：“苍龙五行缺一，难成天子之数。今他得扬州，恐仍非真龙对手。说不得，我只能把土龙送到他手里了……”
那侍女听得云山雾罩，不明所以，正要硬着头皮问时，已听阁主吩咐道：“请他茶厅待茶，我随后就来。”
花厅之上，王世充背负双手，来回踱步，显得焦躁不安。
直到燕轻喧那飘飘恍若洛神姿态的身影出现，他才停步执礼道：“燕阁主。”
“王将军请坐。”燕轻喧往凤席上一落，全无先前落寞之态。
王世充哪里坐得住？往前一步道：“燕阁主能未卜先知，当知王某此来为何。”
“你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燕轻喧也没打算跟他高来高云，直言不讳道。
“哪条路？”王世充沉声问道。
“扬州。”燕轻喧淡然道。
王世充浓眉一挑，惊道：“你想让我反叛大隋，归顺李密？” 、、。
第476章 玄后心忧请君入瓮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燕轻喧红袖一拂，声如清泉道：“每逢天下动荡之际，王朝更迭之前，必有潜龙降世以代真龙。”
王世充闻言色变：“你想告诉我，李密是潜龙？他能取代今上？笑话！别看他……”
燕轻喧不加理会，自顾言道：“自夏商以来，潜龙取代真龙一统天下，从无例外。但到了大隋，却横生波折。”
“嗯？怎么说？”王世充追问道。
燕轻喧暗叹一声，一字一顿道：“潜龙已死。”
王世充倒抽一口冷气：“如你所说，潜龙才能取代真龙。如今潜龙既死，天下岂非无人再能抗衡真龙？大隋中兴在望？”
“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潜龙虽死，却化作九道龙气散布四方。而这其中最为强大者，便是苍龙李密。”燕轻喧道破天机。
王世充将信将疑。
瓦岗军号称天下第一义军，李密作为其魁首，说他是除真龙以外最强大者，倒也有理。
琢磨片刻，他忽然问道：“除李密以外，那八道龙气投于何处？”
“河北火龙，江淮水龙，山东原也有一云龙，如今……不说也罢。”燕轻喧道。
王世充闻言暗思，河北火龙，当是窦建德无疑。江淮水龙，必是辅公佑。山东云龙自然就是那已兵败身死的王薄了。
一念至此，忽动心思。
我王世充带甲二十万，又新败苍龙李密，难道我算不得一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