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银之蛇。”
克莱恩沉默了下来，他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默然不语，一步一步地靠近着那座漆黑尖塔。尖塔看着不算近，但他只是走了几步，目标就已然来到眼前。他穿过一扇古旧腐朽的木门，进入了漆黑高塔内部。
这里布局异常混乱，阶梯先是盘旋往上，又斜着下坠，大厅、图书馆和各个房间有的正常，有的倒立，有的镶嵌在了其他部分里，这是不可能存在于现实世界中的建筑。
通过一扇扇大门，穿过一面面墙壁，克莱恩已经不知道自己到了黑色高塔的哪个位置，或许是尖顶，也或许是地下室。
浓郁的黑暗中，他突然发现前方的角落里蜷缩着一道人影。
那是只有一只脚、看上去虎头虎脑，十岁出头，满脸稚气的威尔·昂赛汀。
和上次那个是又惊又喜，又畏惧又惶恐的威尔·昂赛汀不同，这次的他显得格外的老气横秋，对克莱恩接连竖起两根手指道，
“两件事，第一，刚才那个人我可以帮你解决。我可以让梦境重启，一切都会回到你们刚见面的时候，并且再次见面他不会认出你，但只有这一次。当然，我也可以让你直接回到梦境跟他见面，一切都不会发生改变。”
“第二，帮我转告你那位朋友，我对他没有恶意，更没有威胁！能不能让他别再来找我了？我还只是个孩子啊！”
威尔·昂赛汀说完，原本满是稚气的脸上充斥着复杂的情绪，有三分无奈、三分懊恼、还有三分委屈与一分不甘，活像一个被安排了十套黄冈密卷的熊孩子。
“我有几个问题。”
克莱恩整理了一下思绪，试探着说道。
“快问。”
威尔·昂赛汀并未显得不耐烦，只是叮嘱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克莱恩斟酌着用词，询问道，“你、您为什么会缠上艾伦医生？”
“我需要重启。”
威尔·昂赛汀没什么隐瞒道，“艾伦医生是当时最好的选择，我觉得他会是个好父亲，能给我一个完整的童年。而且他和你那个朋友也是朋友，到时候就算被发现，看在朋友的面子上，他也总不好对一个孩子下手吧？”
克莱恩表情古怪，总感觉这种回答有些幼……儿戏，毕竟您老人家可是一位序列1的天使啊！
克莱恩没敢细想，继续问道，“那余烬呢，他为什么会找您？”
威尔·昂赛汀像是有些牙疼，脸颊抽搐了一下，委屈巴巴道，“这是一个误会，我做手术的时候他刚好在场，结果就被他给盯上了。不过他当时对我好像兴趣不大，没对我出手。”
“我原本是打算帮一把他的那个小女朋友，在重启之前先解决她的诅咒，这样也能送他一个人情，让他放过我。”
“可谁曾想不知道有谁抢在我前面，让我错失良机！本来应该是送人情的，结果这反而又让我被他给盯上了！”
威尔·昂赛汀一脸的委屈与怨念，委屈是因为自己明明是好心，结果好心没好报。而怨念是对那不知名的‘天使’或‘神祇’——
你还是不是人啊？居然跟他一个小孩子抢活干！
“……”
克莱恩表情微微抽搐，他好像知道威尔·昂赛汀指的是什么。
那个‘小女朋友’指的是佛尔思小姐，而诅咒则是她在满月时会听到的‘呓语’。威尔·昂赛汀原本打算帮佛尔思解决呓语的困扰，所以送了佛尔思一只千纸鹤，但副作用就是她会做噩梦。
如果只是单独的噩梦，很可能会造成误会，反而让威尔·昂赛汀处于危险之中。但威尔·昂赛汀早有准备，只要他解决佛尔思的诅咒，自然就能解开误会，还能送余烬一份人情。
然而，他的这份‘机缘’被人给截胡了。而截胡威尔·昂赛汀的人，正是伟大的‘愚者’先生！你说这不是巧了吗这不是？
克莱恩生怕被看出破绽，立刻转移话题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您为什么不选择佛尔思小姐‘重启’呢？”
威尔·昂赛汀闻言反而更加的委屈，“我倒是想啊，可她还是个处女啊！我要是找她重启，那不是在找死吗？”
“我只是个孩子啊！我就想活着，我有什么错？！”
克莱恩眼角一抽，心下了然。
不管是谁，如果发现自己还没碰过的女朋友突然怀孕。除非是个死舔狗，否则这个‘野种’肯定是要打掉的。
威尔·昂赛汀真要是敢找佛尔思‘重启’，那他当天就得进下水道！
更何况，处女怀孕本身就让人感到匪夷所思，你隔这上演耶稣降世呢？
克莱恩在心底吐槽了一句，又接着转移话题道，“我会帮您转达的，还有什么要求吗？”
威尔·昂赛汀摆了摆手，问道，“我没什么要求，只要他别来找我就行。还有，你想好了没有？外面那个人怎么处理？”
当问题回到原点，克莱恩再次沉默，过了许久才道，“我暂时还不想和他们相认。”
“好。”
威尔·昂赛汀摆摆手，他知道该怎么解决，接着又叮嘱道，“那只千纸鹤还能用几次，你有需要可以用它来联络我。”
克莱恩默默点头。
豁然间，威尔·昂赛汀的身影消失不见，尖塔、荒芜平原，一切的一切都在转瞬间失去了踪影。
他又回到了自己的房子，正做着在客厅内摆弄千纸鹤的梦。
我可真是个胆小鬼。克莱恩自嘲一笑，无声吐了口气，并让手中的千纸鹤变成了一本女士审美杂志。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道穿着灰色大衣的身影走了进来。
克莱恩边翻动杂志，边随意对来者打了声招呼。
邓恩摘下帽子，坐到他的对面，闲聊般的问道：
“艾伦今天早上来找过你吗？”
明明克莱恩就在他面前，明明他的模样也没有经过修饰与伪装。可邓恩依旧没能认出他来，就仿佛坐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陌生人。
望着邓恩那熟悉的脸庞，克莱恩微笑着回答道，
“是的。”
挺好的，至少大家都还活着。
克莱恩嘴角挂着灿烂的笑容，心底却隐隐有些失落与苦涩。或许在内心深处，他其实也一直在期待着重逢、期待着相认。
毕竟又有谁会希望自己永远孤身一人呢？
“他遇到了什么事情？”
邓恩看似随意的问道。
“他做了场噩梦。”
克莱恩没有隐瞒，如实回答。
将漆黑高塔、银色巨蛇、层层保护下的威尔·昂赛汀等场景，以及自己和艾伦一声昨天曾经去拜访了威尔·昂赛汀，还有那只千纸鹤的事情给描述了一遍。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余烬也曾经去拜访过威尔·昂赛汀，但克莱恩选择不小心‘遗漏’这一点。毕竟对方是‘内部人员’，‘夏洛克’和‘余烬’没有任何渠道接触彼此，他不能表现的太过属实。
“千纸鹤？”
邓恩略一挑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立刻站起身。
“你呢？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克莱恩忽然继续问道。
邓恩诧异了看了他一眼，倒也并未发现异常。毕竟这里是这位夏洛克侦探的梦，他本质上只是一个入侵者，通过问询可以从对方口中获得一些答案。但这个梦终究还是夏洛克·莫里亚蒂的，他在梦中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只是简单的打一声招呼，这或许恰恰说明在现实中，夏洛克侦探是一位对朋友极为关心的人。可他终究只是一个入侵者，而非夏洛克侦探真正的朋友。
他本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直接一走了之。反正梦醒过后的夏洛克也不会发现任何异常，一切都会恢复如初。
可邓恩却停下了脚步，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轻声道：
“挺好的，我和伦纳德加入了红手套，戴莉也在这里。我昨天回了趟廷根，洛耀成了新的队长，其他人也都成为了序列8的非凡者，大家都很好。”
“我去拜访了克莱恩的家人，他的哥哥辞掉了工作，准备专心参加统一考试。他的妹妹也在认真学习，准备报考贝克兰德的大学，或许年后他们也会来到贝克兰德。”
克莱恩微笑以对，低声喃喃道，“这样啊，那挺好的，都好就好。”
邓恩摇摇头，忽然自嘲一笑，我和他说这些做什么？不过也无所谓，反正梦醒过后他什么都不会记得。
“那么，再会，夏洛克侦探。”
邓恩很有礼貌的按胸行了一礼。
梦境突然有了水波般的晃动，他直接消失在了房间内。
……
“队长，搞定了？”
圣赛缪尔教堂地下的一个房间，伦纳德坐在椅子上，看着走进来的邓恩问道。
“嗯。”
邓恩微微颔首，将一个千纸鹤放在桌上，有些疑惑道，“这似乎并不是非凡物品，看上去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千纸鹤，我甚至不能确定艾伦·克瑞斯的噩梦是否与它有关。”
“任务完成了就行。”
伦纳德满不在乎道，“这不是我们该考虑的问题。”
“嗯。”
邓恩点点头，不管是不是，任务总归是完成了的。
如果是千纸鹤有问题最好，如果不是也可以用排除法确定其他的诱因。
“队长。”
伦纳德忽然问道，“你有去见过戴莉小姐吗？”
“还没。”
邓恩沉默片刻，摇摇头道，“最近太忙了。”
伦纳德语重心长道，“队长，别犹豫了，你也不想让自己再后悔一次吧？如果克莱恩还活着，他一定会乐意看到这一幕的。”
“我知道了。”
邓恩默然不语，拿起千纸鹤走出了房间。
伦纳德轻叹了一声，抚摸着怀里的那柄匕首，低声道，“克莱恩，如果你知道现在这些，应该会很欣慰吧？”
……
明斯克街15号，克莱恩依旧沉浸梦境中，望着邓恩坐过的那个位置。
如果他真的不想被队长认出来，他现在应该尽快搬家。就算不离开贝克兰德，也不能继续住在这里。
否则队长只需要再来调查一次，很快就能发现问题。
但他并没有选择当机立断的搬离，不仅仅是因为他预先缴了半年的房租，也是因为他想要赌一把。
毕竟队长再来探访的几率很小，他没必要一直盯着自己一个小小的侦探。而如果真的再被认出来，那就认出来了吧，那样说不定也是一种解脱。
队长已经来了贝克兰德，想必伦纳德应该也会跟过来吧？
之前他就提交了晋升的请求，现在想必也已经是一位序列7的‘梦魇’。
而且，队长似乎还加入了红手套，伦纳德想必也差不多。
收敛住思绪，他继续坐在那里，没有急于脱离梦境，怔怔出神了好久。
过了一阵，他翘起了嘴角，小声感叹道：
“真是怀念啊。”
“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