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玉霄轻呼一口气,侯玉杰说的这些事情,其实也并不复杂,无非是将家族的处境和走向,想的更加深远一些,作为家主,思考这些是他的义务,也是本能。
血魔之事,说到底跟侯氏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唯一值得侯玉霄关心的,就是血魔之乱过后,铜陵郡的局势,这才是事关家族未来发展的大事。
侯玉霄沉思了一会儿,没有开口,只是将目光最后一个放到侯玉端的身上,虽说老四的想法几乎跟他是差不多,但他还是想听听老五会怎么说。
说起来,他们刚刚口口声声的说着血魔败亡,可都是当着侯玉端的面,侯玉端却连一句反驳都没有,只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老五跟红姑娘的感情,到底进展到了什么程度,侯玉霄不清楚,但他始终认为,侯玉端一定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毕竟从小到大,无论是天赋还是智商,侯玉端都绝对是他们五人中,最强的那一个。
刚刚侯玉端不反驳他们血魔一定会败亡的说法,就已经表示,他从始至终,都看的很清楚。
四个兄姐都在盯着自己,侯玉端自然是早有察觉,他抬头看着侯玉霄,带着一抹犹豫之色,开口道:“大哥,红姑娘对咱们没恶意,这段时间也没有在昭阳作恶,并且还送给咱们不少东西,家族……没有必要对付她。”
话音一落,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四双眼睛全都盯在侯玉端的身上,迟迟都没有人开口。
过了许久,侯玉霄的神色幽幽的说话了。
“老五,没人说,要对付她,但她的败亡是注定的,你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没错吧?”
侯玉端脸上顿时闪过一丝痛苦,迟疑了许久许久,才重重的点了点头,真正认同了刚刚让他觉得无比刺耳的说法。
四人都在关注侯玉端的神色变化,看到他脸上的痛苦,包括侯玉霄在内,所有人脸上都闪过了沉重之色。
显然,他们都有些低估老五跟红姑娘之间的感情了!
侯玉端不开口,四人也没有说什么,他一直沉默了百余息时间,似乎好不容易才调整好情绪,深呼吸了一下才对着四人缓缓开口。
“四哥刚刚说的都差不多,此事过后铜陵极有可能易主,但未到最后,其中还有很多变数。
雍州总坛会不会还派高手过来、徐州那边到底是怎么计划的、还有另外三大圣地、以及想要插手雍州的雷音寺,到底做了那些打算、甚至还有余下未曾出现的四家圣地,后面会不会派人参与进来,这些都还是未知数!
就算要押注,我们也应该等形势进一步明朗再说,不过四哥有一点说对了,那就是提前物色好下家圣地靠山,这对家族下一步的走向,很关键!”
到底是读书人,一下子就抓住了痛点,侯玉霄听了老五的补充,微微点头道:“物色不等于投注,万一罗刹圣教还有什么后手,最后铜陵没有易主,去年昭阳之乱我们本就给那司空月留下了蛇鼠两端的印象,若是这次再出这种事被逮住鞭子,圣教怪罪下来,咱们也没好果子吃!”
“大哥说得对,徐州方面是万剑圣宗和白鹿书院,我们肯定不能考虑,那我们物色的对象,就只剩下那五大高手,雷音寺和大雪山佛宗也不必考虑,那么就只剩下浩然圣宗、大禹圣朝、紫清圣宗这三家。
无论正邪,同为圣地,都是互相提防的,如此说来我们几乎也没有其他选择,只有紫清圣宗一家了!”
这番抽丝剥茧般的分析,让侯玉霄茅塞顿开的同时,看着自家老五,眼中的赞赏之色,也变得愈发浓郁了。
“老五说的不错,我们担心的无非就是铜陵易主之后,家族何去何从的问题,在当前看不清局势的情况下,我们只能根据,谁夺取铜陵的决心最大来判断。
三大圣地离雍州都很远,且中间还隔着其他圣地,他们最大诉求,还是阻止徐州方面夺取铜陵。
但紫清圣宗跟另外两家又不一样,他跟雷音寺一方。
圆空禅师不远万里到交州请来莫虚子,足见雷音寺对铜陵的兴趣,结合当前十大圣地中,罗刹圣教最为式微的情况来看,雷音寺这个时候来铜陵,只怕图谋更大!
三大圣地不想让徐州染指雍州的计划得逞,那同理他们也不会想让对方得逞,如此一来,雷音寺得铜陵的可能性反而是最大的,决心也是最强的了!
那作为雷音寺的后盾,紫清圣宗当然会不遗余力的帮他,毕竟光得一个铜陵,雷音寺也成不了圣地,但却能让雷音寺欠他们一个大大的人情。
这样一来,紫清圣宗和雷音寺的关系最稳固,无论是从实力,还是从合作逻辑上来看,这一方是最可能获胜的。”
侯玉霄一番话将他们选择紫清圣宗的逻辑,全都给说清楚了,包括侯玉端在内的四人,很快就都明白过来了。
“所以,明面上,咱们还是静观其变,根据后续事态发展来选择投靠哪一方,但暗地里,却可以先交好紫清圣宗,给自己兜个底,不过必须要做的隐蔽些,不能让圣教察觉!”
听到侯玉端的提醒,侯玉霄点了点头,脑海中倒是闪过了那个白衣道姑赵清雪的模样。
交好紫清圣宗,他多少还是有点先天优势在的……
五人的商议,基本上也就到此为止的,侯玉霄看着三个弟弟一个妹妹,眼中微微生出一丝豪气。
不谦虚的说,侯氏五兄妹中,没有一个是简单角色,这一点,不光只体现在修炼天赋上,包括谋略天赋也是,即便看起来最粗枝大叶的老二侯玉成,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当然,老五侯玉端,在这方面更是鲜有出其右者,就从刚刚这一番话,就能看出来。
既然商议结束,四人便也不再逗留了,一一拜别侯玉霄之后,全都走出了静室。
老二老三老四离开时,侯玉霄都只是点了点头,唯独到老五侯玉端,走到门口,快要离开时,看着他的背影,侯玉霄幽幽的开口了。
“老五,红姑娘是妖魔,而且是沾了滔天血孽的妖魔,你们两之间是不可能的,你读了这么多圣贤书,人妖殊途的道理应该明白,不用大哥提醒你吧?”
侯玉端背影一震,在门口停留了三息,才继续走出去。
“我知道,大哥!”
察觉到老五语气中的无奈,侯玉霄虽然放心了,可嘴上却还是微微一叹,眼中也露出了一丝复杂之色。
第129章 暗流
圣心居,三楼
闫三怒被杀已过去了三个时辰,天色已经蒙蒙亮,靠东边的一间雅致的客房中,一袭淡绿色长裙的练凝雪正斜靠窗边,手里端着一杯酒,目光空灵遥望北方。
倏然,一阵微风拂过,练凝雪收回眼神,回头看向身后,原本空无一人的客房,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面相清瘦的中年剑客,正是平天剑张玉宁。
张于宁脸色微微有些难看,端起桌子上的酒杯小酌了一口,低声道:“那三人出了城就分开走,我跟在方龙香身后,只跟了十里不到,他居然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了!”
练凝雪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一抹惊异,道:“一个天级大宗师,能在你眼皮子底下消失?”
张玉宁显然也有些匪夷所思,他是元丹境大圆满的修为,跟踪一个天级大宗师,怎么说也该绰绰有余,可刚刚那一幕,却又作不得假。
“确实难以置信,但那方龙香手段着实有些诡异,他命人分头走,应该是知道有人在跟踪,我原本吊在他身后百米左右,肉眼就可观测,跟了十里之后,他在原地停留了三息,直接化成一缕青烟消失了,我从未见过如此诡异之人!”
练凝雪沉思了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精芒,幽幽道:“他们未必是人。”
张玉宁一愣,道:“妖魔?不会吧,他们身上没有妖魔的气息,而且据我所知,这也并非他们的第一次,万阳郡、银陵郡、包括铜陵,他们此前都出过手,都没听说过他们留下什么妖魔痕迹,这就是个求财的暗杀组织,他们这次,顶多只是跟妖魔合作而已……”
说到这里张玉宁顿了一下,继而脸上也闪过一丝怀疑之色了,显然意识到练凝雪的话,是有道理的。
“与虎谋皮之人,有妖魔掺和进去不也很正常么,能掩饰妖魔气息的宝物,这世间也有不少,那血魔1300多年前杀了多少武林豪强,手中奇珍异宝无数,有能掩饰气息的宝物,再正常不过了。”
张玉宁点了点头,道:“确实有这个可能性,那这么说青龙会之内,本身就有妖魔存在,他们故意来圣心居杀人留令,是为了什么?”
练凝雪低笑一声,道:“我们住在圣心居,那血魔肯定是知道的,她吃准了我们不会这么早联手,当着我们的面杀人,既能提升青龙令的影响力,吸引更多的武者来,还可以向我们示威警告,算是一石二鸟了。”
张玉宁眼神一凝,脸上满是怒意,道:“哼,也就是魔教无能,才会养出这等妖魔,放在前朝,这些妖魔岂敢如此猖狂!”
似是知道自己这话也没什么意义,张玉宁微微摇了摇头,冷静下来后,面带忧色道:“这金色青龙令的消息一传出去,四天后的罗刹节,定会有更多武者前来,这样岂不正中血魔下怀,如此多的武者,若真的供她吞食了,血魔一旦恢复实力,可就真的生灵涂炭了。”
练凝雪摇了摇头,目视张玉宁,轻声道:“张兄,一个血魔,还翻不起什么大浪,但若是让白鹿书院得逞,徐州公开进犯雍州,占了铜陵,撕毁晋地盟约,届时开启新一轮圣地大战,那……才是真正的生灵涂炭!”
听到这话,张玉宁神色一滞,继而也想到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脸上露出一抹赞同。
练凝雪眼中接着闪过一抹幽色,道:“梵音上师自己不出手,让咱们打头阵,自己保存实力想为魔教保住铜陵,如意算盘打的未免也太好了,罗刹圣教如今内忧外患,还想寸土不丢,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又不想让徐州占铜陵,又不想让魔教保住铜陵,练凝雪的话,似乎有些前后矛盾,可张玉宁听完,脸上却没有一丝疑惑,反而轻轻点了点头,转头看了一眼西边的一间客房,脸上露出一抹晦色。
“雷音寺挂着一个准圣地的名号,在冀州被琴剑山庄打压的不轻,这次不远万里去交州请紫清圣宗帮忙,对铜陵肯定是势在必得了。
他们一旦入主铜陵,有正道名分,再加上木已成舟,万剑圣宗跟白鹿书院也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按这群秃驴的霸道性子,只怕雍州东南全境很快就要沦陷,到时魔教被撕了这么一大块肉,你猜司空星洲,会不会跟这群秃驴拼命……”
练凝雪的声音,透着一股不怀好意,张玉宁听了后背微微有些发凉,他只知斩妖除魔,对这些钻营谋划之事的确不太擅长,但并不代表他听不懂这些话。
不想让魔教保住铜陵,又不想让徐州占铜陵,解决的办法很简单,那就是让雷音寺来占。
一来徐州万剑圣宗的背后,是白鹿书院,他们大禹圣朝和浩然圣宗都跟白鹿书院不和,当然不愿看到这两家继续扩张。
二来,圣地跨州夺地,跟雷音寺跨州夺地,完全是两个概念,雷音寺只是准圣地,一字之差那就是天差地别,雷音寺占了铜陵,得罪的只是魔教,对十大圣地互相签订的晋地盟约,没有一点影响。
既能重创罗刹魔教,又能不让徐州受益,这……才是他们两人此行的目的。
而刚刚,练凝雪最后那句话:
到时魔教被撕了这么一大块肉,你猜司空星洲,会不会跟这群秃驴拼命……
无疑表明了,这事还远不止表面看着这么简单,显然让雷音寺占了铜陵,这本身就含有极大的算计成分。
练凝雪才不到一百岁吧,这么年轻就担任浩然圣宗一脉长老,确实是有过人之处的。
张玉宁也是活了两三百岁的人了,看着比自己年轻了近一倍的练凝雪,心中不由生出一丝寒意,对浩然圣宗也升起了几分提防之心。
“不过,有一事我还没想明白!”练凝雪这时又突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疑惑,继续道:“既然对铜陵势在必得,雷音寺怎么就派圆空带几个年轻弟子过来。
这铜陵好歹也有两百多万人,三万府军再加上本土九家入流势力的人,开身五重以上的武者起码也在四万之上,凭他们师徒十多人,就想占一郡之地,未免也有些太托大了!”
圆空禅师与他们修为相当,也是元丹大圆满,照说这么强的实力,镇压一郡之地自然是绰绰有余,可镇压和统治却是两个概念。
开身五重,名为内膜,意为体内的五脏六腑生出皮膜,血气贯通周身,已经对气劲有了初步的防御效果,想做到大规模屠杀,只有阴阳二境的武道圣者,才能做到。
故天下十三州无论何门何派,开身五重以上的武者,才算是各家真正的基础力量,同时十大圣地各自招募私军的最低要求,也是开身五重。
拿宗师境来说,最强的天级大宗师,最多也只能做到万人敌,而像他们这样的元丹大圆满高手,碰到五万人以上的武者军队,除非是拼命,要不然也是不宜硬碰硬的。
这些事情,张玉宁自然都是明白的,所以练凝雪的话,也让他同样也陷入了深思。
…………
而就在练凝雪跟张玉宁两人思索之际,三楼西边的一间客房,圆空禅师正闭目盘膝端坐,手持佛珠,诵读经文。
倏然,他停止了诵读,睁开双目,抬头看向门口。
一袭道袍,身背长剑,手持拂尘的莫虚子从门外走来,他面带一丝笑意,打趣道:“青龙会都来示威了,禅师还有闲心在此打坐念经,倒是好定力啊!”
圆空苍老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依旧不动如钟,只是轻轻开口道:“邪魔外道而已,不足为虑,再说了,梵音上师不出面,东边那两位施主也没动,贫僧又何必着急。”
听到这话,莫虚子脸上笑意更浓,看了一眼窗外逐渐明亮的天空,面露一丝异色道:“离罗刹节只剩三天了,徐州方面还没有动静,禅师可知为何?”
圆空禅师听到这个问题,浑浊的眼神微微闪过一丝异芒,迟疑片刻才摇了摇头道:“这血魔既然是白鹿书院跟万剑圣宗弄出来的,那最了解它的自然也是他们,他们到现在没有动静,还能有什么原因,无非就是觉得光凭梵音上师,还有我们这些人,解决不了这头血魔罢了。
徐州跟我们不一样,它毕竟毗邻雍州,一旦有大军越境,梵音上师得到消息,立刻就会上报雍都总坛。
各家如今虽都在觊觎雍州,但还没有哪个圣地敢堂而皇之的举大军,越过洲界线,顶多也就是派本州下属势力越境试探,就如去年,这铜陵不也出了一起昭阳之乱么!
北面有大晋渗透、西边有血灵魔宗作乱、南疆域外那些苗裔似乎也开始有反心了,罗刹魔教如今本就是四面楚歌,徐州这个时候真举大军进犯雍州,若是成功了,引其他圣地都响应,一拥而上还好,若是失败了,魔教绝对会将徐州视为头等大敌,说不定立马就会集中力量跟徐州开战。
如此情形之下,徐州肯定要慎重再慎重。
再说了,那血魔也的确不简单,咱们一时半会解决不了也很正常,他们总归是躲在暗处,稳坐钓鱼台,就算有什么情况,离得这么近,随时也能做出反应。”
听到圆空禅师这一大段话,莫虚子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一抹精芒,抬头看向他,正色道:“禅师不远万里前来,不会就这么坐看徐州得逞吧?”
“当然不会,我雷音寺是天级势力,晋地盟约限制的是天下圣地,我雷音寺尚不在其中,就算占了铜陵,天下圣地也无话可说,只是到时候惹来魔教怒火,还望紫清圣宗能信守承诺,与我雷音寺共御魔教!”
“禅师放心,道主和古佛既已达成共识,只要雷音寺成功入主铜陵,我紫清圣宗上上下下,必与贵寺共进退。”
莫虚子语气郑重的点了点头,只是低下头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芒,赶忙隐藏起来,又继续开口。
“只是,贵寺此番来的人,是不是太少了,纵是不算上那些妖魔,这偌大的铜陵,仅靠禅师和十余门人,想站稳脚跟只怕,还是有些困难吧?”
圆空禅师满是皱纹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隐晦的笑容,低声道:“此事老衲自有计较,只要能顺利除掉那血魔,不给徐州机会,这铜陵,就必入我雷音寺之手。”
听到圆空禅师这番信心十足的话,莫虚子颇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他知道,圆空对自己,还是有所保留。
不过话说回来,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对圆空也有所保留呢!
莫虚子沉默了许久,缓缓将自己后背的长剑取了下来,那是一柄镶着有七八颗翠绿色宝石的水蓝色长剑,莫虚子轻抚剑身十余息,才微微抬头看向圆空,询问道:“那把剑,禅师应该带过来了吧?”
看着长剑,圆空点了点头道:“这么重要的事,老衲岂会忘记,放心吧,剑比我还要先到铜陵,在我的弟子身上,算算时间,应该就这两天,他会马上来找我的!”
“弟子身上?”莫虚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跟圆空禅师是一路从交州乘船过来的,对方不就带了一个叫不争的亲传弟子么,那不争和尚身上可没带什么剑啊。
“那把剑我让大弟子带着了,我此前自冀州南下时,他半道耐不住性子,跟我们分开了。”
莫虚子这才点了点头,倏的也想到了自己那个不听话的弟子,顿时摇了摇头。
“对了,我那个不省心的徒弟,好像在万阳郡召集了一帮人,说要来铜陵剿灭青龙会,你徒弟不争好像也在其中,听闻在那个什么昭阳县出了点状况,我让弟子去查了一番,他们两个都没被抓,这会儿又不知道跑哪儿疯去了,你徒弟不争,还没回来吧?”
圆空摇了摇头,提起徒弟,脸上也露出一抹无奈,莫虚子的徒弟赵清雪爱惹事,他徒弟不争也不是个省油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