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要说话,复阳子冷哼一声,身躯拔起,身子一折,蓦地向前扑出,身法奇奥,正是“金雁功”。
忽见刀光疾闪,如电轰雷掣般,一闪一晃之际,就听两声惨叫,只见复阳子瘦削的身影冉冉而来,手里拎着两人。
二人都是五十来岁年纪,一个秃头,另一个却满头白发,此刻皆已毙命。
卓凌风心中一寒,他是真没料到自家师父说杀人就杀人。
复阳子将两具尸体掷在地下,淡然道:“你知道他们是谁么?”
卓凌风道:“这两人应该是嵩山派的。一个叫白头仙翁,一个叫秃鹰!”
复阳子点点头道:“‘白头仙翁’名叫卜沉,‘秃鹰’名叫沙天江,他们都是嵩山派的旁支。
你这段时间,因为一个女子就心神游离,身后不知跟了多少耳目,你不知晓。别人早早潜伏于此,你也不知!唉!”
卓凌风心下惭愧,师父虽平时极少出山,但于江湖上各门各派的人物,无一不了如指掌,是以见到两人容貌,便猜到了他们的身份来历。躬身道:“师父说的是,弟子心中有难以释怀之事,想求师父指点。”
复阳子叹息一声道:“罢了,罢了,你不说,我也要跟你好好谈谈了。”
卓凌风知道林家建筑位置,挑了一间屋子,点燃灯烛,请师父就坐,自己侍立一旁。
复阳子道:“你现在都是卓大侠了,让你站着不好,你也坐!”
卓凌风双眼一热,说道:“弟子幼失怙恃,没福见到父母的面,全凭恩师栽培才有今日,弟子安敢在师父面前称一个侠字!”
复阳子见他一脸孺慕之色,那颗古井无波的心也是一热,呵呵一笑,将他拉在一旁坐下,说道:“我听闻你在衡山城之事,便知日月教不会放过你!
为你料理了一些人,又听闻任家那姑娘在找你,你跟她还未相见,我就见到你啦。
我要暗中察看你的功夫人品,一直没跟你相见。
见你武功大进,我心中也很是安慰,你是不是见过风清扬那小子了。”
卓凌风起立躬身道:“是,风前辈指点了弟子一番。”
复阳子笑道:“他的独孤九剑无招胜有招,乃是天下剑法之最。
你出手隐隐然有了他剑法中“料敌机先,攻敌破绽”的理念,在武功上,我能教你的也就不多了。
不过你武功大进,固然很是不易,但你一个少年娃娃能对有求于己的美貌少女规规矩矩,老道才觉得这个弟子没有白收。”
卓凌风脸上一阵发烧,说道:“师父,那任姑娘,是你……”
复阳子截口道:“风儿,我全真教主张先修性再修命,谓之性命双修。又以澄心遣欲为真功,以明心见性为基础。
其意是要人先收心降念,有了对境不染的明心见性功夫,使心定念寂。
在我全真教看来,明心见性只是入门,最终目的是为了识道,而我全真在求出世,所谓人生是“苦海”,家庭是“牢狱“、“火宅“,夫妻恩爱为“金枷玉锁“,
故而昔日马真人与孙真人本为夫妻,而后却为道友,这就是劝人“跳出樊笼”,看破功名富贵,以离“苦海”。”
卓凌风沉吟道:“所以师父是要借着任姑娘,好让我澄心遣欲,以求大道?”
复阳子笑道:“道不在要,亦不在求,而在于悟!就是你的自身体悟。
那小姑娘胆子挺大,竟然敢跟踪我,我本有心毙了她,但见她生就不凡,若坏我手上,有些于心不忍。”
卓凌风心下一寒,心想:“这妮子还真是命大。”
他现在也发现自家这师父大有丘处机祖师的果断,遇上该杀之人毫不手软!
复阳子笑了笑道:“你现在也知道本派是有基业的,只不过不参与江湖中事,只是一心求道。
昔日我见你是个武学奇才,这才收你为徒,但我知你凡心难断,这才不让你出家持戒。
之所以指点那女子来找你,也不过是推她一把,毕竟老道纵使不出现,她为了自己父亲的下落,也会随你而来。
只是此举对你而言,成败祸福,大是难料,我还是不太放心,这才跟你一路。”
卓凌风苦笑道:“师父,弟子现在被她闹得一团糟了!”
复阳子捋须长叹道:“江湖儿女几多情,最难消受美人恩!
你若不纠结迷惘,那反而是假了!”
卓凌风挠了挠头道:“师父,你知道弟子生而知之,其实不是,这就仿佛于佛门讲的一花一世界。
我好像是知道我们这个世界的一些人物命运轨迹,但世事仿佛随着我的参与变得不同,让我心中念头越来越不得通达,所以敬祈师父明示教言,以开茅塞。”
复阳子淡淡一笑道:“一花一世界?那你可知何谓一念一清净!
我从你在终南山爬上爬下的找水潭,又从古墓找到一堆武功秘籍,便知你与常人不同。”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道:“人外有人不假,或许‘天外有天’也不全假!
从古至今,成仙之说,从来不断。
别的道派认为通过修炼,形、神皆可不死,可以‘白日飞升’
而我全真教中得求仙之道则不然,只追求‘真性’解脱和‘阳神’升天。
我就觉得你或许是有一缕真性寄存到了这幅皮囊之中。但多年相处下来,就知你所知者,也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还是恒定之事。
可这世事万端,时移事变,物是人非,你又岂敢妄言命运?”
说着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只茶碗,说道:“你只知道桌子上有茶碗,但它是好是碎?什么时候碎?因何而碎?你说的上来吗?你说它是茶碗,还是本教圣物?”
卓凌风愣住了。
复阳子又拿起一个一模一样的杯子,与刚才的杯子换了位置,一把捏碎,说道:“你说它还是刚才那个杯子吗?
它还能成为我教的圣物吗?
但说到底,它只是一个很普通的茶杯罢了。”
卓凌风肯定说不上来。
盖因这个瓷杯若无师父参与,它目前是好的,但以后说不定哪天就碎了,但怎样碎,自己如何得知!
但要说它完好无损,师父一捏不就碎了,若说它以后碎,师父将它带走,当成圣物贡在龙门派,传承千年,也未必不可能!
这一瞬间,他蓦然憬悟,自己想要行走江湖,能够真正立足。所能依靠的并不是什么先知优势,而是该以心眼观世界。
因为那些自己所熟知的人,都是有人性的,蝴蝶效应能改变自己所熟知的一切。
却不能改变它的根本!
这就仿佛,令狐冲还是那个令狐冲,性格什么都没变,但在他生命轨迹中,就像那个茶杯,被换了一下,他就走上了截然不同的路。
这不是恒定的。
同样的,任盈盈、任我行、方证等人都是。
当然,另外世界的令狐冲走的还是一条老路。
想到这里,卓凌风说道:“师父,我懂了,重阳祖师有云:心忘念虑即超欲界,心忘诸境即超色界,不着空见即超无色界。
他认为这种精神上超出三界的人,就像莲根在淤泥,而花在虚空,身在凡而心在圣境,虽然身居一室之内,却性满乾坤。
我修心养性的本领若得一个‘静’字,世间万物又如何能有挂碍!”
复阳子霁颜色喜,点点头道:“不错,以你的能为,若看破世情,绝缘江湖,心中绝不当有烦恼!”
但又长叹一声道:“可这对你来说,委实太难。
现在江湖风云又起,你到底应该击剑而歌,顶风而上,去力挽狂澜,做一个侠义的热血男儿!
还是去做一个清高自持,万事不萦于怀的苦修士,这都取决于你自身。
你要明白本派求的是道,修的也是道,千古为道长存!
千年以后,什么武功或许都会失传,乃至于无用武之地,但道永远不会隐没。”
卓凌风听了这话,根本不知如何抉择。
就听复阳子道:“你不用急着回答,为师说这些,不是要你现在做出什么选择,来给我听。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大师兄乃是本派不世出的道门大宗师,我全真一门辉煌再起,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可他在武学之道上的成就定然赶不上你,若有你坐镇,本派传道大业更是如虎添翼。
但你若执着于江湖,对本派必然带来影响,老道再是心冷,却也不能让门下弟子陪着你去江湖争锋!
因为争来争去,谁胜谁败,本就是虚。
还要损折他们的性命!”
卓凌风躬身道:“师父,弟子绝不会将江湖争斗蔓延之本派!
我所行之事,得利者只我一人,焉能将师父与一众同门拉进泥潭!”
复阳子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日后你若能放下一切恩怨情仇,就上王屋山。
若心中还是放不下,那就率性而为,无论是做一个锄强扶弱的正义侠客,还是如同风清扬这小子深陷儿女情长不能自拔,为师都不会怪你!
只是以后你的一切,为师都不会再管,龙门派也不会再理。
你若哪天饮恨,为师连给你这身臭肉收尸也不可能,你可莫怪我心狠!”
卓凌风道:“弟子不敢!”
复阳子拂然一笑,伸手在卓凌风腰间拔出长剑,笑道:“好孩子,风清扬那老小子,定然说你没得我真传,对么?”
卓凌风点了点头。
复阳子手中长剑一震,剑身上宛如注进了盎然生机,光芒大盛。
朗声说道:“我全真教最为上乘的武功便是天罡北斗阵,它既能用之于战阵,也能用之于江湖争斗。
以你的悟性与修为,学之不难,我老了,也只教三遍!”
当下左手捏诀,右手持剑,身子一转,右足向北斗七星的“天权位”踏出,旋即连踏三步,落向“玉衡”,瞬息间踏向侧面的“天玑”、“开阳”,他步伐行云流水一般,又踏向了身后的“摇光”与“天璇”位。
一时间屋内罡风激荡,吹得纱罩内的灯火忽明忽暗。
卓凌风就见他边踏罡步,一边漫不经意地随手挥剑,每一招都藏着极精微的变化,仿若星斗运行。渐渐的又觉阴阳两仪、五行生克、北斗七星仿佛尽皆囊括其中,变化繁巨至极。
舞到急处,复阳子陡然间幻出七道化身,满室剑光缭绕,剑势如龙,长剑开阖吞吐之际,端的如水银泻地,花雨缤纷。
卓凌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令狐冲学了一点独孤九剑的皮毛,就能在江湖上所向披靡,难怪师父能和精研一生的风清扬一争长短,这剑法果然不同反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复阳子演完了一遍,回头依式又演一遍,如是连演三次,
卓凌风看的如痴如醉,就听铛的一声长剑归鞘。
复阳子在他耳边笑道:“上乘武功与道相通,不在于学,而在于悟!
尤其这天地至大,无不蕴含至理。
这套‘天罡剑法’暗含天象,说起来也不值一提。
你悟性远胜于我,武功都是人创出来的,以天地为纲目,星辰大海为枝叶,武功想要不强都难!”
卓凌风喜不自胜,说道:“师父指点,弟子感激涕零!”
复阳子摆了摆手道:“我要走了,你也不要因为为师所言,产生什么负担。
人与人不同,师父的道不一定是你的道。人生一世,只要问心无愧,这幅皮囊终归是要死灭的,真性却可长存。”
卓凌风躬身受教,又猛然抬头道:“师父,弟子答应要传林平之武功……”
复阳子转头道:“你答允传授人家功夫,你准备教什么?”
卓凌风道:“弟子未得师父允准,不敢将本门武功妄授别人,想传他一些九阴真经上的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