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你昔年为何叛帮,你既然不说,这早成过去,我也就不问了。
可你一身好本事,应在有生之年,作几件大快人心,或是有益人间的事,纵然有朝一日死于江湖,那也是人生宿命,死得心安理得!
可你却投身元廷,无论是我个人为了为汉人剪除一个对手,还是我以副帮主身份清理门户,都能说的过去。
然则今日时机不对,不能杀你!
可以后再另挑时机杀你,我又不想。
所以我才愿意跟你赌上一赌,而这也是我深信,你八臂神剑还是个心有义气的男人,你懂吗?”
赵敏越听越惊,卓凌风目的就是不想让方东白再为自己卖命,气的脸色铁青,喝道:“卓凌风,我待你不薄,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卓凌风与之四目相对,惊如雷电交击。
卓凌风见她目露威棱,心头不禁一颤,他隐隐猜到赵敏放了三场比武,就是为了让自己成名,只是内心却又不敢全信她,但多少有些心虚,当即负手望天,不去看她,涩声说道:“郡主娘娘,我这人先明后不争。
我早说过,你虽然是蒙古人,但若不帮蒙古,我可以拿你当朋友,但你帮蒙古,我就一定要拿你当敌人!
你来了武当山,诚然你做了多番让步,可下次呢?
我看在这份情面上,以后若需要出现在你面前,会提前跟你打个招呼,仅此而已!
其他的,我该做的肯定要做!直到你我不是敌人的那一天!”
赵敏怔了怔,定眼望去,卓凌风仿佛也有一丝落寞。
刹那间,她的心里有些空荡荡的,卓凌风明明离自己很近,却又感觉是那么远。
心子随即又是一颤,桃腮蕴红,感觉不胜欣慰,却又有一丝辛酸。
欣慰的是,他武功超凡,心志坚定,对于自己的坚持毫不动摇,但能因为情势做出妥协,这就是真正的强者,不枉自己倾心于他。
这一抹酸楚,却因他对自己任何行为,也不知是视而不见,还是故作不知。
不知不觉间,赵敏双眼潮湿起来,仿佛染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就听方东白冷笑一声,说道:“卓帮主,若只是我们自己,倒也好说,可事关武当与郡主娘娘,我们恐怕不便越俎代庖了!”
他终究是一流高手,成名人物,出道以来,剑法上一直所向无敌,
却被卓凌风的这一赌,也给气着了。
这般藐视于他,还是生平第一次遇到。
张三丰微微一笑道:“卓帮主的决定,老道认!”
方东白又看向赵敏。
卓凌风听赵敏半天不说话,目光转去,见她眼中泪光星闪,仿佛很伤心,心中倏忽间生出一种异样感觉,胸口就是一堵。
但一想此女诡计百出,眼泪一直都是说来就来,当下皱眉道:“不过,提前说好,得真的向我攻击,你可别站在圈外,玩弄那种小儿把戏,故意引诱我出圈追你!最后却说什么我出圈了,所以你赢了!”
方东白蓦的两眼瞪圆,厉声道:“卓凌风有你这样羞辱人的吗?”
卓凌风瞥了一眼赵敏,方东白猛然悟及,他是怕赵敏逮住语言漏洞,玩这一手。
赵敏自然听出了他的意思,凄然之余,又有一丝心喜,他对自己真的太过了解。
因为这个念头她不是没想过,但这也足见卓凌风从心中不信自己,一直防着自己耍诈,不觉一股浓浓的怨怒之气直冲头顶,喝道:“这混小子不知好歹,阿大将他的胳膊给我卸了!”
方东白明知卓凌风厉害无比,但也受不得如此小觑,早就有心出手,一得赵敏首肯,立即拔出长剑,扬声道:“得罪了!”
只见他身形晃动,长剑倏振,仿佛蛟龙奔腾而出,直奔卓凌风心口。
青光闪处,发出嗤嗤声响,内力之强,实不下于那个秃头阿二。
众人凛然而惊,别说他手持长剑,便是破铜烂铁,那也是威力惊人,“神剑”两字,果然名不虚传。
卓凌风伫立不动,直待剑锋及体,才将身子一侧,方东白长剑贴着前胸嗖地疾掠过去,他凛然间正要变招,卓凌风手出如风,挥洒过来,左手拇、食二指掠出,拈向剑锋。
这一击迅奇兼俱,只看的全场观战之人,无不暗生敬服。
只听嗡的一声,长剑上如有水波翻滚,卓凌风一股暗劲,由剑上直传过去。
这等借兵刃暗传内家真力伤敌的手法,非有极精深的内功,决难办到。
方东白只觉虎口酸麻,长剑几乎脱手,他心中虽然惊骇,但却毫不慌乱,右腕暗加内功一震,长剑倏忽间倒卷过来,刺向卓凌风咽喉。
卓凌风暗暗喝彩,心道:“此人艺业果然不凡,无怪号称神剑!”身不转,步不移,双脚仿佛钉在地上,上身一偏,左手一沉,避开剑势的同时,侧身一肘,横击过去。
方东白震剑解危之后,但觉大力骤至,身子一侧,长剑斜斜划下,剑刃朝外,卓凌风这一肘纵能伤己,也得卸了他的胳膊。
不料卓凌风猛然变招,施出空手入白刃的擒拿手法,仿佛暗风拂柳,手腕翻转之间,穿隙而入,硬扣方东白握剑脉门。
方东白眼见如不及时收招,自己剑伤不到他,还得被他抓住手腕,当下一吸丹田之气,飘身后退。
这几招攻拒之学,无一不是惊险绝伦、凶猛异常的手法,攻的凌厉无比,化解也恰当至极。
但方东白攻袭之势被卓凌风中断,若公平交手,卓凌风自然可以进迫,稳占先机,但他有言在先,不能出圈。
便让方东白得到了空隙,他收剑诈退,尚未停稳,忽又揉身进剑,旋风般刺出数剑。
这一进一退,均如闪电。
殿中嗤嗤之声大盛,剑光如一个大雪团,将卓凌风罩在其中,几乎不见人影。
武当弟子见了这等声势,但觉背脊生凉。
赵敏心子怦怦乱跳,大为心急,紧握拳头的手心里,满是汗水。
她刚才气急之下,才口出恶言,话一出口便后悔了,此刻但又看不清两人动作,想问玄冥二老,但见他们各个神色严峻,不便多问。
方东白剑招凌厉狠辣,长剑一轮急攻,化作一道青虹,所指无不是人身致命要害。
卓凌风却不然,身子时如风来草偃,时如泰山巍巍,却总能在方东白长剑击出之时,指袭他的脉穴要位,迫他自行撤招。
这等巧袭手法,不但要认位奇准,而且要快速绝伦,在对方招术击出一刹那间,抢先封袭对方脉穴,迫使敌人自动撤招。
不过此等手法,乃武学中极难练成的手法,非有绝佳内力、非凡武功,不得使用。
这可真是一招失错,非死即伤。
但卓凌风这种截手法,非具有上乘武功之人,不易看的出来,尤其方东白攻的凌厉无比,长剑将卓凌风圈住,旁人哪能知晓?
其实两人过了几招,方东白已为卓凌风斩脉袭穴的指掌,迫的手忙脚乱,心中暗生惊骇。此时更是越斗越怕,激斗五十多招,对方脚步都不移一下,就将自己诸般攻势化解,那是他生平使剑以来从所未遇之事。
方东白连换六七套剑术,纵横变化,奇幻无方,旁观众人只瞧得眼都花了,卓凌风双手也是随意挥洒。
哪怕方东百绕到他身后出剑,卓凌风也不转身,忽而右袖拂出,忽而左袖攻敌,屈曲如意,快慢随意,纵然长剑刺中他的袖子,却也像是刺中软盾,遮天盖地,决难攻入。
卓凌风人长得风神俊秀,武功轻灵潇洒,落入人眼,令人不胜倾倒。
但场上不乏武学上的大行家,见此情形,均觉不可思议。即便是张三丰也晚生多年,无缘亲眼目睹全真武学的威力。
要知世间武功,一掌拍出,一脚踢出,大多出尽力气,以求敌手无力抵挡,无从躲避。
也因此缘故,出招时用的气力也往往太过,一分的气力就能破敌,却用了两分,有如杀鸡用了牛刀,力气不免空费。
全真武功则不然,讲究的就是避强击弱、消势攻敌。
倘若一分气力能办到的事,却用了两分气力,这就是学差了道。
这也是“天罡北斗阵”能够以弱胜强之奥义,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击腰则首尾皆应。更是全真教号称武学正宗之根由。
因为这样与人对敌,不会浪费丝毫气力,这才是柔韧绵长之因。
这其中道理,与武学常说的“借力打力”颇为相似,但“借力打力”是借他人之力,“天罡北斗阵”却不但借他人之力,亦借自身之力,相比之下,高明许多。
全真教好多上乘武功,卓凌风未曾学到,譬如“先天功”“履霜破冰掌”等等。
然而“天罡北斗阵”是全真教最为上乘的武功,是王重阳花了无数心血凝结而成。
复阳子将之复盘,其他武功也不需再去追求,到了卓凌风这,也是如此。
他克敌制胜的武功多的不胜枚举,只要以全真武学要义为根基,什么招式,或者世上没有出现过的招式,都能肆意取用,用之不竭。
方东白武功、内力均胜不过卓凌风,却想乘着他不能出圈,一意击败对方,将内力催发至极,妄图以快取胜。
卓凌风则是以逸待劳,有时为形势所迫,不免与之争强竞快,多数时候却能以慢打快,落到众人眼里,则显得忽快忽慢,悠然自若了。
这幅场景就和当年“全真七子”面对梅超风时,布成“天罡北斗阵”,若想伤她,随手之间,但武功高强的对手难找,只想多打打,还能练练功。
张三丰看到这里,也是暗暗点头,心想自己若与卓凌风易地而处,也只能以静制动,以慢打快才是制胜之道。
但自己百年修为,又身负“太极功”,方能快慢由心,攻守自如,卓凌风却又凭的什么?
张三丰注视良久,始终难得其妙,回想卓凌风适才施展“天罡北斗步”,难道以静制动、以慢打快,也是天罡阵法之精要?
想到这里,张三丰怅然若失,忽然间竟没了再看下去的兴致,抬眼望天,定定出神。
方东白连换了五六套神妙剑法,剑招渐见涩滞,手中宝剑仿佛成了累赘,根本递不出去,剑招施展不开,额头上却已渗出细密汗珠,心中异感越发强烈,直觉卓凌风此时要夺了自己长剑,举手之劳。
只是他一直望着自己,目光却似穿透自身,也不知再传递什么意思。
玄冥二老目光闪烁不定,面色愈发凝重,心道方东白的剑法虽未登峰造极,但若自己身当其锋,也不易应付。
可卓凌风两脚不挪地方,无论方东白如何变化,始终不落下风。更叫人吃惊的是,几天不见,卓凌风武功长进一至于斯。
“莫非当日他说三个月后,胜我二人联手,不用三十招,不是狂言?”
这念头让玄冥二老心神陡震,对视一眼。
这是两人初见卓凌风之时,他说的话,只不过那时候,两人觉得卓凌风年轻,再吹牛,现在却认为,这仿佛是真的!
怎能不让人为之心惊!
方东白此刻已经知道卓凌风别有用心,就是拿自己当成了练功的靶子,是以不肯当真下手击败自己,不禁心中大怒,忽听—个娇脆的声音,起自身后,道:“退下吧!”
方东白听郡主召唤,却猛地朗声长啸,须眉皆竖,长剑中宫疾进,那是竭尽全身之力的孤注一掷,乾坤一击!
卓凌风见来势猛恶,只好身子疾转,使一招“手挥五弦”,右掌横抹在剑刃上,抹至剑锷之处,无名指与小指轻轻一弹他腕部“外关”、“列缺”几大穴。
方东白骇然色变,明知对方这一式掌抹剑刃乃是险招,自己只消将剑身一竖,便能将其手掌切掉。
哪料对方掌上有如万钧之重,自己掌中剑丝毫移动不了,虎口一热,长剑脱手,手上一轻,那长剑明晃晃到了卓凌风手里。
方东白反手成爪,疾拿卓凌风脉门,怎料手心又是一沉,剑柄又被送了回来。
这一夺一送,快如电光石火,方东白浑然不及转念,一时手握长剑,面色苍白,呆在当地,浑身冰凉。
卓凌风却静静站立,两手垂于体侧,仍如玉树临风,意定神闲。
旁观众人除了玄冥二老等寥寥数人,均未看清这几下变化,还道是方东白听了赵敏之令,自行收剑,也不知二人谁胜谁负。
方东白心中却如明镜一般,卓凌风饶而不杀,他并不怎么感激,他宁可战败而死。
但卓凌风夺剑还剑,却令他这位“八臂神剑”感激不尽,缓缓道:“多承盛情。”
卓凌风摇了摇头,叹道:“郡主出言再先!”
又道:“在下一生之中,会过无数高人,但如阁下如此身手,却也不多。
只不过剑乃百兵之君,剑法乃是修身养性之术,绝非杀人夺命之功。
所谓:‘剑出七分自须收,得饶人处且饶人。’正是此理。
你昔日能做到丐帮长老之位,绝非只靠你这身惊人艺业,定然没少做行侠仗义之举。
看在这份上,卓某不揣冒昧,说了这番肺腑之言,尚望不要辜负我这份好心。”
方东白明白他的意思,就是希望自己以后不要给元人卖命,不禁默然。
走到赵敏身前,躬身道:“主人,小人无能,甘领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