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凌风点了点头道:“明教中人才济济,驱除鞑虏非他们出大力不可,然则灭绝师太与丐帮众老对明教深恶痛绝,在下年少德薄,深恐不能促成此事。
真人慈悲为怀,便想请您老人家消除两家隔痕,力往一处使,将蒙古鞑子赶出中原,还我汉家天下!”
张三丰眼珠一转,笑道:“你是生怕被方东白言中,峨眉、丐帮将你推出来与魔教相争,而你不想去争。但若不争,又大损两派威名,还会让他们心生怨恨之心,根本不能同心协力。”
卓凌风黯然道:“正是如此,这让我好生为难!当今世上,也只有真人从中斡旋,方有促成此事的可能!”
“难,难,难。”张三丰连连摇头:“灭绝师太嫉恶如仇,比起男儿,更加暴躁偏执。
她与魔教高层有着深仇大恨,岂能罢休?
丐帮势力雄厚,又与魔教仇恨迁延日久,死伤不计其数,让他们并力抗元,已属难得,想要让他们听命于魔教,那是对不起祖宗!
尤其双方珠联璧合,嘿嘿,除非郭大侠黄帮主夫妇复生,一言而消弭隔阂,其他人再无这等威望。”
卓凌风听了这话,沮丧至极,许久都没了言语。
他本来想着赵敏若在绿柳庄,明教众人与之相争,他与峨眉、丐帮一帮忙,大家有了共同抗敌的情分,有些话就好说了。
怎料赵敏直接离开了绿柳庄,跑到武当山来了,他又不得不救武当。
这一救,自己名头更大,峨眉、丐帮还能听令于明教,这不是搞笑吗?
俞岱岩面沉如水,也是连连摇头道:“卓帮主,我师父常自言道,天下如此之大,武当一派是荣是辱,何足道哉?
但若能精研武学奥秘,慎择传人,使正人君子的武功,非邪恶小人所能及;再进而相结天下义士,驱除鞑虏,还我河山,这才算是尽了我辈武学之士的本分。
可惜此举甚难,想当年我那无忌侄儿中了玄冥神掌,无药可医,我师父为了补全九阳真经,曾数次致书通候,命六弟送去,就是希望她看在两家交情上,救我侄儿一命。
怎料灭绝师太脾气孤僻古怪之极,连封皮也不拆,便将来信原封不动退回。
这才逼的我师父亲赴少林面见空闻方丈,最终……”
说到这喟然一叹道:“这一切皆因灭绝师太对魔教深恶痛绝,认为我那无忌侄儿该死,这才不愿搭救!
而丐帮号称天下第一帮,既然天下第一,如何能够对旁家俯首!”
卓凌风点点头道:“是啊,我也发觉灭绝师太与丐帮众老答应我,只是权宜之计。
但若不能真的化解两教之间纷争,消除隔痕,到了战场之上,谁给谁扯一下后腿,轻则败军折将,重则亡军覆师。
这绝对不是凭借武力可以压服的,兵家之事,面和心不和,乃是大忌!
但若让他们自行解决恩怨,一旦哪方受损,也难免仇恨绵延无有终止。
毕竟灭绝师太弟子众多,谢逊是张教主义父、杨逍又是光明左使。
唉……”
张三丰忽又默然,皱眉不答。
卓凌风见他神气古怪,不由问道:“张真人,你想什么?”
张三丰叹道:“我有些疑惑,一时想不明白。”
“什么疑惑?”卓凌风问道。
“不说也罢。”张三丰摇了摇头:“无忌做了明教之主,真叫人意想不到,魔教那帮人各个桀骜不驯,性情古怪,他一介小儿,又如何管束得了这些人!”
卓凌风听了这话,心生惭愧,方才述说之时,他没说张无忌修习《九阳真经》的事。
如今想来,张三丰应该不解自己都治不好的掌伤,张无忌又是怎么活的。
遂将张无忌修习了全本《九阳真经》,治疗了玄冥神掌之毒,在光明顶上为明教力挽狂澜,一战成名,魔教一众人马,无不敬服,张无忌为了避免丐帮灭了明教,不得已接掌明教之事说了一遍。
张三丰听得白眉轩动,不时流露出讶色,不由回忆起了觉远大师和郭襄的往事,不胜唏嘘,而张无忌在光明顶上一战扬名,欣慰之余,又想到张翠山早死,见不到爱子成名立业,不禁老泪涔涔而下。
卓凌风见他一代高人,听了这些,都忍不住落泪。突然感觉到“情”之一物,果是世间最厉害的,无人可以逃过。说到:“张教主这几天定会到武当山来,与张真人团聚!”
张三丰沉默良久,忽地长吐一口气,苦笑道:“你可知晓明教为何被称之为魔?”
卓凌风道:“略有耳闻!”
张三丰道:“魔教所奉的大魔王叫做摩尼,教中人称之为“明尊”。
该教于唐朝宪宗元和年间传入中土,当时称为摩尼教,又称大云光明教,教徒自称明教,但因摩尼之“摩”字,旁人便说称之为魔教。
北宋末年,明教大首领方腊在浙东起事,当时官民称之为“食菜事魔教”。食菜和奉事魔王,是魔教的两大规律,传之已达数百年。
在这期间,明教中人多有以假借宗教之名,煽动暴民,勾结武林败类,肆意所为,惹得天怒人怨。
宋朝以降,不但官府对魔教诛杀极严,武林中的侠义道也对之甚为歧视,甚至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黑道中人,也说他们是妖魔鬼怪。
不瞒你说,老道俞,张两位弟子也间接受了天鹰中人残害,故而老道虽然修了一辈子道,于这“邪魔”二字,却是恨恶殊深。这次中原各派围剿魔教,才让几位弟子参与,不曾想我那无忌孩儿却当了魔教教主!”
当年张翠山殷素素夫妇自刎身亡,张无忌在武当山呆过两年,两年中殷天正数次遣人来探望外孙,赠送不少贵重礼物。
武当诸侠心恨俞、张二侠都是间接害在天鹰教手中,每次均将天鹰教使者逐下山去,礼物退回,一件不收。
有一次莫声谷还动手将使者狠狠打了一顿,从此殷天正也不再派人上山了。
张三丰虽然勉强抑下了向殷天正问罪复仇之心,但对“邪魔”二字却是深厌之。
卓凌风也瞬间想到了这一层面,自己这一次救了武当,没让明教救武当,这老道心里对魔教的恨,自然也就没有化解,意想及此,愁肠百结。恨不得张无忌赶快到这,给他的太师父做心理工作。
他如今目睹乱世流离,自己无能为力,江湖诡谲,命不由己,连张三丰与自己这等武功,都险些丧命,深有感触,不由忖道:“前世之时,工商乐业,大多数都是人人和睦,创出那等盛世的人杰才是真正了不起!”
忽听张三丰又道:“你说混元霹雳手成昆,是挑起武林争斗的罪魁祸首,你可知其中详情?”
卓凌风道:“据我所知,多年以前,成昆与师妹有情,可她的师妹却嫁给了明教教主阳顶天为妻。
后来两人偷情,被阳顶天发觉,阳顶天走火入魔而死,阳夫人自觉对不起丈夫,随之自刎而死,成昆心恨之,立誓覆灭明教!
为此他当着徒弟谢逊的面,奸淫他的妻子,摔死他的儿子,打死他的父母,将其一家十三口尽数屠戮,但又故意放过谢逊,自己远遁江湖。
只因他深知谢逊脾性,一旦找不到自己,定然会迁怒旁人。
果然,谢逊为了找到成昆报仇,便挑选江湖上各大门派的人下手,每次都留下“混元霹雳手成昆”之名,就是希望全江湖的人一起找成昆。
成昆却早已拜入少林空见大师门下,言说自己酒后无德,这才酿成惨剧!
空见大师想要化解谢逊这番仇恨,甘愿深受一十三拳,让武林得已太平,不想竟然死在谢逊七伤拳下!”
“奸贼!恶贼!”
俞岱岩面有怒气:“世上竟有此等禽兽不如之人!”他脸色阵红阵白,愤怒已极。
张三丰摇头长叹道:“真是冤孽啊!
我自小在少林寺长大,佛经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空见大师佛法渊深,深明佛不度人,佛法只是指明彼岸,让人自度,方是佛之所讲之真义。这才甘心受了一十三拳,想以自身神通佛法度了谢逊,让他不要枉造杀孽!
却没想到,他这一片慈悲之心,却中了成昆奸计!”
卓凌风点点头道:“成昆用心狠毒,本来谢逊四处杀人,都是冒名而为,无人知晓其中端倪。
但随着谢逊夺走屠龙刀,成昆投降元廷,成昆直接爆出了以前江湖上的累累血案,都是明教护教法王谢逊所为,明教与中原各大派的仇恨越积越深,这才引得武林各派围攻光明顶。
成昆混在领头的少林队伍中为内应,将之行踪透漏给赵敏,这才让赵敏将六大派一举而擒。
而这位郡主武功不及成昆,心计也不弱于他,她此番上武当山,更是……”
说到这里,卓凌风觉得有些不敬。
张三丰察言观色,哈哈一笑道:“这没什么不能说的!
老道纵横江湖数十年,却被她略施小计,险些拆了我这一把老骨头。
若非是你明言,我到死都是云三雾四,还以为真是被少林寺高僧偷袭了呢,她一个韶龄女子,有此成就,的确厉害非凡哪!”
说到这里,眼角带笑:“日后,谁若跟这女子纠缠上,可有的受啊!”
卓凌风面上一红,说道:“张真人这是何意?”
“你当真没有察觉?”
张三丰摇了摇头,目光奇特,说道:“如我所料不差,这个番邦女子已经倾心于你,
她这次之所以接连退让,不为别的,正是为了那股子情念,从鞑子的立场来说,无异于情令智昏,否则我武当一脉,嘿嘿……”
卓凌风愣在那里,面红耳赤。
赵敏也说过喜欢他,而且今日之事明明是来灭武当的大事,却被她弄的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要说他不感念赵敏之情,那还是假的,但赵敏本是张三丰徒孙媳妇儿,这让他大为别扭,一时窘的殊难措辞。
张三丰见他一脸尴尬相,笑了一笑道:“你是一帮之主,老道有些话本不该说。
但情之一物,别说在你这个年纪,呵呵,这世上又有谁当真能勘透这一关!”
说着幽幽一叹:“这茫茫红尘,尽属情劫,直让人勘不透、打不破,最终如蚕自缚。
再说到底,成昆做出种种禽兽不如之事,搅起诺大的江湖风波,竟然也是因一个‘情’字,你说这东西可不可怕。
这世上人人均知情之一物,入口甘甜,回味苦涩,纵然万分小心,也难免为其所伤。
可却有人乐此不疲、有人悔之晚矣,这都是个人造化,根本不可言说!”
卓凌风见他瘦削的双肩,竟微微有些颤动,心中也是一震。
这话的深意他自然一听即明,这分明有感而发,但究竟是因成昆因情造孽,或是张翠山因情早死,亦或是他自己,这就难以知晓了。
只是没想到张三丰修身养性多年,修为之深冠于天下。心中情念一朝迸发,竟如狂涛怒海,看来对方年轻时也是个性情中人啊!
真是可惜了了,要是没有杨过这个又强又帅的形象,深深种在了郭襄心里,或许世上还能多出一对有情人来。
这时旁边的俞岱岩想到五弟之死,也感到心中一恸,轻声道:“师父。”
张三丰转头一看,似是一怔,一瞬间竟忘了自己徒弟也在室内,但他为人轩昂磊落,却也不加掩饰,强笑道:“老了老了,想到昔年往事,过于忘情,竟尔失态了!”
说着枯槁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血色,一双浑浊的眸子瞬间灿然有神,说道:“老道这话别无他意,只是觉得你初涉江湖,浑不知江湖之险恶、女色之害人!
你武功超凡,人品贵重,世上爱慕你之女子,必会不少,只是希望你面对这种情况,能够常思此言,或能有些益处。”
卓凌风知道他希望自己把持住,别受到妖女迷惑,日后铸成大错,跟张翠山一样悔恨无极,当即说道:“谨记真人教诲。”
但却不由想到:“张无忌,那叫什么,为了天下,以身饲妖?”
可又想到张无忌都当魔教头子了,魔头妖女天生一对,张三丰也说不得了。
然则正因如此,张无忌出现在莫声谷尸体前,武当四侠均认为需要清理门户的,就是他这个被女色所惑的不肖子了,这才不给他辩白的机会,齐齐对他下了杀手。
思忖间,却听张三丰长叹一口气,说道:“这侠盗之分,善恶之行,是非之辨,全都系于一念之间,此中微妙,极难用口舌解说。
只是正邪之分,一望即知,所以侠义道与魔教之争延续多年,两教弟子互有死伤,仇恨难消。但而今既然知晓有元廷从中作梗,老道自当竭尽绵薄,力促此事。”
卓凌风心中烦躁略减,喜道:“真人有法子了?”
“现在还没有。”
张三丰捋须含笑道:“此事得等无忌到了,老道见过魔教中人再说。
老道虽然痴活百岁,但对那些人却只有耳闻,未曾目睹!”
卓凌风一想也是,明教中人若都是些混不吝货色,张三丰又能有什么办法,他心里得吃准了再说。点了点头,又道:“张真人,晚辈武学上可有不通之处,能否指点一番?”
张三丰看他一眼,说道:“你的内功已然登堂入室,抵达妙境。这是一切武学之根基,已到了自成一家的时候了。”
卓凌风不由一呆。
张三丰拈须一笑,意味深长地道:“武功到了你这个地步,旁人再教不了你什么了。
教来教去都是旁人的,练来练去也都是旁人的,从今往后,一切都要看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