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众目睽睽之下,这些未见过什么世面,且都只是些半大少年的他们,大多都忍不住露出几分畏怯之意。
势不成势,多是逞强之态。
校场外,一身穿甲胄的男子坐在城守和儒袍男子身旁,微微摇头道:
“番荼城今年还是没有好苗子啊。”
闻言,城守和儒袍男子面露无奈。
番荼城地处炎国中心,周遭并无灵材产出,亦无特色灵宠,平日里连匪贼都未见过。
在此成长的少年,有几个能在这半大的年纪,养出那临场不惧的气势来?
“若是年岁能放宽点···”城守试探着开口。
然而他话未说完,那身穿甲胄的男子便打断道:
“老陈,这些话还是不说了好,兄弟我也为难。”
“唉。”
身穿官服的城守叹了口气,番荼城已经将近十年未出好苗子,全靠科试撑着。
偶尔能出一两个儒生,对番荼城的帮助亦是小的可怜。
再这般下去,明年番荼城所得的资源,便要降到最低一档了。
“冬选明日才结束,今夜在城中再找找,或许还有合适的苗子。”
一旁的中年儒生开口,听得城守好奇道:
“老余,你心里是不是有什么人选?”
那儒生嘴角动了动,最终却是摇了摇头:“且看看再说吧。”
他这般卖关子,急得城守抓耳挠腮,连连出声催促。
但这儒生却是摇了摇头,没再多说。
城外,一个身穿破旧棉袄,面有土色的半大孩童,领着一条黑狗在冻土上刨食。
一人一狗虽然都颇为消瘦,但动作麻利,且双目有光。
不多时,他们便在冻土下刨出一堆胖乎乎,类似蚕虫般的虫子。
“汪汪汪!”
黑狗欢快的叫出声,那半大孩童揉了揉它脑袋:
“干得好大黑,今晚你多吃点。”
说着,这孩童从衣服夹层里抽出一条垫着的布巾。
将这些蚕虫包好,他领着黑狗小跑向河边。
将蚕虫洗净,带到芦苇深处后,他折下诸多芦苇,冲着面前的那块石头磕头道:
“神石,求你帮我生火!”
他话音刚落,温热之意凝聚,继而变灼热,最终在芦苇堆上燃起火苗,天上的雪花也不再落下。
“多谢神石!”
这孩童恭敬的磕了个头,而后将蚕虫串入木杆,放到火上炙烤。
不多时,香味散开,那黑狗口中唾液直流。
半大的孩童将烤好的蚕虫分了过半给黑狗,与它一同进餐。
不多时,一人一狗将蚕虫吃净。
就着火堆的余温驱寒,孩童回首看向番荼城的方向:
“也不知道冬选选出几个人了。”
“伱为何不去?”
一声音忽然响起,吓得这孩童浑身一颤,而后他转头看向神石,想了想道:
“我不识字,未得过汤药补身,连举石锁都费力,去了只会遭人笑话。”
“你在我面前,虽惊不惧,思路口齿清晰,这便证明你心中有势,换了其他孩童,连话都说不出来。”
“我心中有势?”
孩童有些不相信,继而便听到神石道:
“你的势,来自你的狗。你可听过狗仗人势这话?”
“天热我抢喝井水时,听别人这样说过我,我觉得应该不是好话。”孩童老老实实的道。
“好话与否,在于谁看待。”
“别人看来,你借黑狗抢喝井水,占了好处,别人便嫉妒暗恼于你。”
“在你看来,你是为了自己和这条狗的生存,你是否觉得自己有错?”
孩童想了下,认真的开口道:“我没错。”
“对,你没错。”神石谆谆善诱的道:
“你的狗依仗于你,便敢对外人龇牙咧嘴,而你也能借它逞凶之时,获得你想要之物,你的势,也是在这般情况下养起来的。”
“狗仗人势,这便是我的势···”
孩童若有所思的看向黑狗,忽然抬头道:
“神石,如果我想吃上饱饭,是不是表示我要有很多的狗?”
“那要看你如何看待什么是狗。”
“我知道怎么看待,如今我什么都没有,黑狗便是我的狗,明日我去参加冬选,黑狗也是我的狗!”
“等我冬选选上,那城守大人和儒生,他们便是我的狗!”
此言一出,这少年的精气神高度凝聚,仿若找到了人生目标一般。
而神石也不再出声,火堆的余烬也迅速熄灭。
那孩童又恭敬的朝神石磕了个头,起身带着大黑狗离开。
天色渐暗,雪花再次飘洒人间。
将近一个时辰后,那神石忽然裂开,露出个人形的轮廓。
浑身是积雪的陈元睁开眼,看着天上稀稀落落的雪花,张嘴吐了口气。
气剑般的白烟从他口中呼出,而他借缥缈无踪蒲和龟卜遮掩的修为与气机,则如泄气一般消散。
他气势不再如虹如炬,发丝也不再乌黑有光泽,就连身上的长袍,此刻也多了几分旧色。
“天下何处不修行。”
仿若凡人的他,紧了紧身上的长袍,起身走向番荼城。
他一步一个脚印,没有半分修者的模样,逐渐走到番荼城的城门。
守城的兵卒对他视而不见,或者说,他们看不到他。
仍由他从城门走进,并穿过护城大阵,灵光扫过,护城大阵未出现任何波动。
进入戈丁界十一个月,陈元不仅摸透了此界护城大阵的阵理,也初步掌握了‘势’的变化。
指点那半大的孩童,既是为了印证自身对‘势’的看法,也是想看看自己能指点出个什么人物出来。
“既然已入城,那便可借‘空无’道符的势了。”
他自语一句,身上如凡俗之人般的气质变换,变得空空荡荡,好似不存在一般。
如今的他,若不是面对面的亲眼看到他,根本无法发现他的存在。
就连擦肩而过的路人,视线一旦离开他后,脑海中便会自行失去对他的记忆,仿佛从来没见过他一般。
“‘天道之势’,倒也有趣。”
他嘴角微勾,走到校场附近的客栈开了间上房。
小二热情招待他入住,下来扣上厢房有人入住的牌子后,又看着牌子疑惑的道:
“天字三号房有人住了吗?掌柜的亲戚?”
第二日,番荼城冬选的最后一日。
校场上的少年已不多,场外围观的人也减少了不少。
而在校场外,城守老陈有些焦急的道:
“老余,你说的苗子怎么还不来?”
身穿甲胄的将士也看了他一眼,面有期待。
儒生神色有些恍惚,似乎昨夜遇到了什么,听到发问候,他才表情古怪的道:
“他会来的,哦,他已经来了。”
“哪里?”
城守下意识看向场外,却见校场的入口处起了喧哗。
神识扫过,他眉头紧皱的道:“老余,你说的苗子是他?”
“嗯。”儒生点点头,随即看向那身穿甲胄的将士。
那将士同样散开神识,看着校场入口处与看门士兵起争执的少年道:“让他进。”
校场入口处的士兵愣了下,扭头看向校场外,看到那身穿甲胄的将士对他点了下头后,他才不再拦着面前的少年。
却见那少年领着黑狗进入校场,顿时便引来一阵骚动。
“诶,他怎么带了条狗进去啊?”
“狗怎么能进校场,快把他赶出来!”
“简直胡闹,要是那黑狗咬伤我家孩儿怎么办?!”
话语声不断,但守在门前的士兵却是冷着脸道:
“莫要喧哗,干扰冬选者,杖毙处置!”
此话除了警告他们不要胡闹外,也表示里面那领着黑狗进场的少年,同样不能干扰冬选。
而听到士兵的警告,那些出声的人当即不再出声,只是仍旧不满的看着那半大孩童和黑狗。
却见那瘦弱的半大孩童对周围之人指指点点视而不见,他神色认真的走到石锁前,双手握住把手,对身旁的黑狗道:
“大黑,帮我!”
“汪!”
那黑狗应了声,张嘴咬在孩童的手旁边,牙齿咬得石锁的把手咯咯作响。
一人一狗同时发力,勉强将石锁举起。
他们这般行为,顿时便引来场外一阵嘘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