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高台上的优伶，兰指拈花，可入剑否？
那闹市里的糖人张，娴熟的手法，可入剑否？
那桥边追逐的顽童，折下柳条挥舞，可入剑否？
那天边的浮云，那落日的霞光，那轻轻呼啸的风声……何物不可入剑？
杜祐谦沉浸在那样的状态里。
修为缓缓提升，神通的参悟缓慢，唯独剑意，每日精进。
果然他的天赋点在剑上……
一年又一年过去。
这一日，杜祐谦又在市井里厮混，穿着普通的富家子弟衣衫，看着天桥附近玩杂耍的艺人。
脚步声靠近，杜祐谦没有回头，他的神识早已锁定来者。
那是一个穿着道袍的青年，衣襟不显眼的地方有着天师府的标记，应是天师府培养出来的新一代道童。
杜祐谦虽然销声匿迹，在天地间随意走动，领悟神通剑意，却也没有完全断绝与世俗的联系。
只要有心，人们还是能找到他的。
“天师，有您的信。”来者深深弯腰。
杜祐谦接过那张玉笺。
上面只有一句话。
“青秋真人已开始天人五衰。”
杜祐谦怅然地掐指一算，自己今年已经242岁，而林莎，已经619岁，没有突破到金丹后期的她，大限已至。
杜祐谦本以为自己能很平静面对。
但是放下玉笺，忽然悲从中来。
第335章 不让他为我悲哀
2023-10-26
杜祐谦驾着千里梭，一个时辰后，就匆匆赶到晋国，攀云峰。
不是他小题大作。
而是若有了天人五衰的症状，结丹真人所余寿命，差不多就是几日之间，最多半个月了。
杜祐谦可不想错过和林莎的最后一面。
林莎已是情天恨海宗的第一人，首席太上长老，哪怕杜祐谦现在名动漠南，也不是说见就能见的，还是要依足规矩求见。
可是当他依照规矩，投了拜帖后，不久就有一名结丹真人过来，带着歉意说：“天师，请回吧，青秋真人不愿见你。”
杜祐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不是听错了？”
对方缓缓摇头，递来一张玉笺：“这是青秋真人对天师说的话，请天师回去再看。”
杜祐谦权衡了一下，觉得情天恨海宗的人应该没那个胆量假传林莎的法旨。
虽然不知林莎是什么心态，但此时显然不适合计较，便拿着玉笺离开。
他在攀云峰福地的凡人城停下，将神识探入那张玉笺。
林莎朦胧的身影浮现，看不清她的样子，这显然是她故意为之。
她的声音，冷漠得仿佛陌生人。
“清郎……妾身与你纠缠了三世，你的三世，于我却只是一世。那许多惊心动魄，痛苦煎熬，都在此生当中，妾身不想再经历一遍。不要再见了，妾身会去转世，勿念，也别来找妾身的转世身。”
杜祐谦有些怅然，他觉得这并非是林莎的性格，也不符合林莎一贯以来的行事方法。
但或许，人到将死，会有所改变吧？
既然她不愿相见，那就不见了。
杜祐谦打算在这攀云峰福地等着，等到林莎坐化，送她最后一程。
至于说，要不要抢下她的魂魄，保存起来，等今后自己成了大能再带她去人间界转世……
尊重他人命运，尊重他人道途，这是最基本的尊重。
不能以爱之名义，不顾林莎的意志。
大不了，今后等她转世后，自己成了大能，再来漠南点化她的转世身，届时再看她的选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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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莎闭关之地，解语轻轻一笑，气质大方又圣洁。
林莎瞥了她一眼，多少有些看不惯。
妖女就妖女，装什么大尾巴狼？
真以为装成圣女，就能洗掉你身上那股子狐骚味么？
但她没有把鄙视的话说出来。
有求于人，态度要端正。
“真没想到，你临死前，想见的人竟然不是我那孽徒，而是我。我记得，我们好像没什么交情吧。”解语笑道。
林莎道：“听孟逍说，他有一门阵法，可以保存人的魂魄，令不入轮回。他以前所学阵法，是没有这一门的，应该是你最近所传授，是么？”
解语干脆地说，“是。”
林莎大礼相拜：“能否请你替我布置一座那种阵法。”
“这阵法，我那孽徒也能布置，你为何偏偏要找我？”
“我不想再见他。”林莎垂下眼帘。
“是不想，还是不敢？”
解语轻笑。
林莎看了看自己起皱的皮肤，闻到自己身上那股植物腐败的恶臭，苦笑了一下。
她没有回答，而是向解语行了一礼：“请送我兵解吧！布置将我的魂魄保存起来。”
解语眯眼一笑，“要我做，也可以，可你得老老实实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我来做，为什么要告诉你的情郎，你将要去转世。”
林莎淡淡地说：“我不希望他有太多牵挂，他当勇猛精进，一往无前。若他心里有我，将来他成为大能，自然会来点化我。若他心里无我，我又何必做他的拖累？”
解语叹道：“你这样，太苦。”
林莎微微一笑：“我甘之如饴。爱他，我从未后悔。”
“要我把这话转告给他么？”
“若他将来，再回到漠南，再告诉他吧。若他不想再回来……又何必让他徒增烦恼。”
说到这，林莎再郑重其事地行礼：“请道友送我兵解。”
解语让了让，又回了半礼：“道友安心走吧。我那孽徒虽是追求大道无情，但心里也有一块柔软的地方，你和芳华，都住在那里。将来若他得道，必定会来寻你，你无需挂碍。”
林莎从容一笑：“我从无挂碍。青秋真人这一生，已足够精彩，足够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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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情天恨海宗里传来消息，青秋真人坐化。
情天恨海宗举宗齐哀。
丧葬仪式虽然按照青秋真人的意思，一切从简，但依然有许多结丹真人、魔门阵营各个大小宗门的代表前来致哀。
等到尘埃落定，青秋真人葬下，这天晚上，情天恨海宗的一位筑基圆满许自安从外面游离归来，进入大阵。
却见他走了一阵，渐渐地存在感越来越低，竟然消失在黑夜中。
不久，一道黑影出现在情天恨海宗历代祖师的墓葬群。
他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青秋真人的墓穴。
他在青秋真人的墓前伫立良久，也不知他对青秋真人说了些什么。
就算说些炽热情话，也很快就被风吹散了吧……
黑影离开后的深夜，又一道窈窕的倩影来到青秋真人的墓前，掏出一只小巧的酒壶，往青秋真人的墓上洒了一点，又仰头咕噜咕噜喝了几口。
“青秋真人……真没趣，等你转世后，我却与谁去吵吵闹闹？”
“我平日从不饮酒，今日破例，陪你喝一杯。”
“当年你视我为小婢，可曾想过有今日？我倒也不恨你，却也喜欢不起来。听解语说，你为了不让他心有挂碍，故意在死前不见他，也不让他来保存你的魂魄，而是交给解语来办。”
“愚蠢！”
“无能！”
“你看着吧。我还有三十多年时间……在这之前，我一定会突破到金丹后期。我会陪他一直走下去，不会让他为我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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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三十多年，罗金玉也到了寿限，他距离金丹后期只有一步之遥，却始终困于瓶颈，没能踏出那一步。
他痛快地让杜祐谦为他兵解，甘愿把魂魄保存在阵法中，等着杜祐谦来唤醒他，送他去人间界转世。
“师兄，下一世，我还想跟你征战，”鸡皮鹤发，浑身散发着恶臭的罗金玉微笑道，“可否？”
杜祐谦见他心态还不错，也开玩笑说，“我带你去人间界开宗立派，好不好？让你当掌门。”
罗金玉笑着说，“我只愿做师兄的马前卒。当掌门这种事，我做不来。”
杜祐谦感慨道：“佑德商会经营了几百年，你的能力，我看在眼里。没有你，我这次想重回巅峰，不会那么容易。”
罗金玉谦虚道：“我只是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事情罢了。修行者，当以修行为重，当以大道为念。师兄，下一世，请你带我去看看大道上的风景。”
杜祐谦郑重地点头：“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送走罗金玉后，杜祐谦知道，芳华的时间也不多了。
这些年，他四处游荡，领悟剑意，美道姑也返回了太和宗闭关，芳华却一直在荡魄山修行。
她和百花派的新结丹关系不好，对百花派这些年的一些策略也十分不满，干脆眼不见为净。
杜祐谦回去看过她几次，哪怕是到了生命最后这些年，芳华也没有动摇过，始终是每天坚持修行，练剑。
她这一生，若是运气再好一点，于剑道上的成就，当不逊于杜祐谦。
可惜。
杜祐谦抱着惋惜的心态，回到荡魄山。
在芳华最后的日子里，他打算尽量陪陪她。
之前也并非是他不想陪林莎，而是米真人坐化后，林莎近两百年作为情天恨海宗的第一人，确实有诸多不便，不能与杜祐谦双栖双飞。
芳华这边倒还好，她压根就不搭理百花派的事，百花派平时也只想偶尔借借她的威名，而不希望真有这么一尊大神在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