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有人邀请棋馆中的高手,出来与之对弈,誓要“杀一杀这番僧的脾气!”,“教他知道,何谓天高地厚!”
可来此参战的棋手身份越来越高,但战绩却越来越惨。
败!
惨败!
再惨败!
少年僧人仿佛从未吃力,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对手,都一样是中盘就将对方打崩。
他没有放下什么豪言,可一个异域的少年,连败京城棋手,这本就是一种莫大的屈辱。
于是,不久前,京都棋院的院长,终于亲自出手,便是眼前这位中年人。
只是,被寄予厚望的后者,依旧是中盘就已经要支撑不住了。
“殿……夫人,这是?”赵都安凑近了些,低声沉声询问。
文珠公主平静说道:
“我也是此次回京,路上才知道丹澈来此的,他在西域红顶寺庙学棋多年,曾说想要有朝一日,来虞国京城请教棋道高手的厉害。
不过我听佛门祖庭的人说,他们认为,这个少年棋力已经足够横扫京城。”
横扫京城?
赵都安迅速明白了这话的隐藏意思。
西域使团进城,下战书与神龙寺辩经,是为了扬祖庭的名声,那这看似不起眼的小和尚,便是要在棋道上,为西域佛门扬名。
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凸显存在感,以谋求借助神龙寺这块跳板,将西域佛门的影响力,渗透到大虞朝版图。
而倘若这少年,当真横扫了整个虞国棋手,毫无疑问,这将成为“佛门辩经”前最好的助威。
“院长……”
这时,旁边的几名棋院的棋手神色大变,有人抬头看了眼天色,突然大声道:
“快正午了,封棋!”
其余人陆续醒悟,纷纷附和:“封棋!”
赵都安眉毛一扬,知道这帮人是要以午时用饭为由,“中场暂停”,为棋院院长争取时间。
大虞朝最长的一局棋,足足下了三个半月,就是中途屡次“封棋”,弱势的一方见势不妙,就开启暂停,回家中找人群策群力,构思破局法门。
丹澈小和尚眨了眨眼,掀开身旁的竹篾箱子,从中取出一个饭盒,递了过去,说道:
“饭这里有。”
众人喊声一滞。
丹澈又不急不缓,从箱子里取出一份份盒饭,水袋,尿壶,乃至被褥、灯烛、笔墨……微笑地说道:
“我知道,你们还有用长考拖延时间,鏖战对手的习惯,所以我带了足够在这里过夜的准备。”
众人再静。
丹澈平静地拿出毛笔,在舌头上舔湿,递了过去,说道:
“你若还要封棋,就该按规矩,‘封手’。纸笔在这里。”
所谓封手,即谁想中途离开休息,必须将要落子的下一手,记录在纸上。
全方位堵截,他真的准备的很充分。
众人沉默下来。
枯瘦的中年人好似被这一句句话,扇了几个巴掌似的,他颓然弃子,站起身,摇了摇头苦涩道:
“我输了。”
黄庭巷中鸦雀无声。
丹澈双手合十,起身微微点头,认真道:
“你算不错,但还不如我。”
枯瘦中年人一时语塞,不知这是夸奖,还是讽刺,只能默默转身,走出人群。
丹澈微笑地环视众人:“还有下一位敢挑战我吗?”
忽然,他目光一顿,视线停留在不知何时出现的文珠公主脸上,后者微微摇头,丹澈心领神会,没有叫出这位公主的名字。
接着,又略显好奇地看了眼赵都安,不知这人又是谁。
人群中一阵寂静,棋手们微微失神,还有谁能上场?
忽然,人群后头传出一个平静而自信的声音:
“我来领教西域番僧的手段。”
刷——
众人纷纷扭头回望。
赵都安也看了过去,只见朝两侧让开一条狭窄通道的尽头,一名穿与翰林相似衣袍的青年,平静走来。
“棋待诏!陈九言!”
“陈国手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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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4章 赵都安:本公子陪你手谈一局如何(6k)
冬日的冷风,从人群打开的缝隙中吹卷进来。
伴随着一声声“陈国手”的,欣喜、激动的惊呼,小小棋摊周围的看客们麻木的脸上泛起喜色。
赵都安眉梢挑起,隐约记起这个名字。
历代皇帝有养才储望的传统,如翰林院诸翰林起初便是如此来历。
其中,棋力高超者给皇帝召入宫中,时常陪伴皇帝,皇子下棋者,名为“棋待诏”。
民间俗称“国手”。
非单指一人,当今大虞朝几名国手中,却尤以这陈九言隐隐为尊。
“陈国手竟来了!莫是谁人专程请来的?”旁边,一名棋手大喜过望。
仿佛迎来主心骨。
赵都安却颦起眉头,并无喜色。
“林公子似不很惊喜?”文珠公主察言观色一流,敏锐捕捉到身旁林克明显有别于其余看客的神态。
按理说,身为大虞人,看到自家国手现身,来灭西域僧人的威风,该是喜悦才是。
啧……姑姑你很敏锐嘛,盯我反应这么紧……赵都安轻轻吐了口气,低声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陈国手若不出场,还有余地,若出场,就不能输了。”
这话猛一听,有些玄奥,但文珠公主冰雪聪明,眸子一亮,对赵都安的评价又抬高了一分。
丹澈毫无预兆来挑战,的确打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
但只要国手不下场,影响就不会大,人们只会以为,小和尚的确厉害,但也就在黄庭巷杀一杀市井棋手罢了。
而棋待诏的下场,却会将局势逼到一个极端境地。
若胜了,一切好说。
若败了,便是足以在外交上大做文章的事情。
和平年代里,围棋外交……也从不是新鲜事,赵都安身为政治嗅觉灵敏的官员,近乎笃定地判断出,这个陈九言,绝不是朝廷派来的。
大概率,是有人通知后,没有上报给宫中,或级别足够的官员,而是独自跑了过来。
但凡上报,任何有脑子的官员,都会立即下令禁止“棋待诏”出面。
……
“今日冬雪休憩,听闻黄庭巷里有位外来棋客大显神威,倒是稀奇。”
名为陈九言的青年,容貌寻常,气度却有一股大国手的骄傲,额前一缕发丝微微泛白。
于人群拱卫中而来,眼神睥睨,看向丹澈,嘴角微微上扬:
“陈某倒想领教下西夷僧侣手谈之功。”
穿着红色僧衣,少年模样,看似谦和有礼实则同样眼高于顶的丹澈小和尚将手中的饭盒放回竹篾箱子,神态终于自到来后,第一次露出了郑重的模样。
只是那双色彩与虞国人略显区别的瞳孔中,透出强烈的战意。
显然对陈九言这名棋待诏的名字,并不陌生。
“请。”
丹澈做了个“入座”的手势,陈九言欣然入席。
眨眼功夫,二人相对而坐,陈九言笑道:
“你可以先吃饱了再下棋,免得外人说我大虞以大欺小,车轮战你一人。”
丹澈笑容质朴,却针锋相对地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只是又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九言不再废话,双方各自在对角星位搁置两子,占了座子,如此限制先手优势。
而后陈九言以挑战者身份,执白先行,起手三六。
丹澈坐姿端正,如一名棋馆中初次学棋的新人般,动作标准地捏起黑子,应在九三。
“嗒。”
“嗒。”
“啪嗒。”
“啪嗒。”
二人相继交替落子,速度相较之前几名棋手,堪称神速。
陈九言向来以“快棋”著称,只是这西域初次入大虞,便挑战京城棋手的红教小和尚竟也丝毫不落下风。
人群骤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一名名观战者屏息凝神,生怕打扰了这位宫中棋待诏。
更有人杵在寒冬里,将冻硬的毛笔放在口中哈气,扯出空白棋谱,眼睛不眨地抄录这局很可能名垂史册的棋局。
赵都安负手站在人群中,眯起视线观棋。
扮做婢女的钱可柔低声朝侯、沈二人耳语,两人飞速退去,不多时,一人拎着两只马扎返回。
赵都安与文珠公主一人一只,恰好可以坐下观战。
“多谢。”文珠公主愣了下,轻声微笑。
继而以手轻轻掀开羊绒裙摆,丰满的圆臀绷起惊人的曲线,双腿并拢,坐于小马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