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柔啊,你说这满朝文武,剖开来,是不是都是黑心的呢。”
钱可柔愣了下,小秘书被这个问题打懵了,她揣摩着大人的心思,试探道:
“不是吧,总有很多好官啊,比如……”
她卡住了,半晌才道:“比如大理寺那个鲁直?”
“但心黑了升官更快,”赵都安说道:
“或者有句话不是叫,各家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小秘书有点晕,搞不懂这句俗语和黑不黑有啥关系。
大人今天怪怪的。
赵都安笑了笑:“当我在胡言乱语好了。呵欠,天色不早了,该下衙了。”
说着,他伸了个拦腰,迈步就往外走。
旁边值房内沈倦和侯人猛一脸羡慕:
“啥时候我能像大人一样,想不上衙门就不上,想走就走。”
旁边端着茶缸的郑老九撇撇嘴:
“别想七想八的,年底了,堂口里文书一大堆,你们今晚一个都别想走了,啥时候干完啥时候离开。”
……
赵都安离开衙门,骑马往家里走。
冬日天黑的早,出来时天还是亮的,走了一阵天色就黑了。
赵都安走到一个路口时,忽然给前头的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拦住了。
他愣了下,认出了这辆自己曾经乘坐过的极为宽敞的车驾。
“赵大人,我家老爷请你过去说说话。”车夫走了过来,平静说道。
赵都安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对方,自己熟稔地迈步掀开车帘,钻进那足以容纳数人车震的宽大车厢。
车厢中,一如既往的摆设,只是四周覆了厚厚的一层棉。
矮桌上摆放着内部燃烧猩红炭火的圆球状的火炉,极为精致。
“袁公,这么巧啊。”赵都安坐下,笑着望向对面的大青衣。
火炉将整个车厢照亮成橘红色,给人一种在冬日的黑夜围着篝火取暖的氛围。
容貌清俊,眸光深邃,穿着双排扣大襟官袍的御史大夫袁立手持玉如意,坐在里头。
微笑道:“使君是下衙回家?”
赵都安点点头,自嘲道:
“今日事情多,我这么惫懒的性子都忙到现在。”
袁立深深看着他,说道:
“我也有所耳闻,说是与汤国公有了误会?”
赵都安笑道:“已经解开了。”
“那就好,”袁立说道:“不过我又听说,你今天去了刑部大牢。”
赵都安哭笑不得:“袁公消息这般灵通么,我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您的法眼。”
袁立盯着他,说道:“曹国公这次逮捕的那个浪十八,之前随你去过湖亭吧?”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袁公也是来提醒我,少沾染与自己无关的事,少树敌的?放心,我知道轻重。”
袁立说道:“可我听说你,与曹国公府的义子有了冲突。”
赵都安心头莫名有些火,烦闷道:
“些许口角罢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袁公有心了,若没有其他的事,我便先告辞了。”
说着,他就想离开。
一整日,被一个个人提醒自扫门前雪,他实在烦了。
袁立默不作声,手中捏着玉如意,见赵都安起身掀开厚厚的车帘,准备下去,他忽然说道:
“使君还记得,你我初次在这车厢中相会的时候吗?”
赵都安动作一顿。
袁立轻声道:
“那次,我与使君谈及刑部侍郎裴楷之,记得彼时,我与你说,既要立功,何不大胆些,咬条大鱼?做件大事出来?”
赵都安呼吸一紧。
火光下,袁立目光深邃,他半张脸都藏在黑暗里,幽幽道:
“使君,有没有兴趣,你我再次联手,做件大事,扳倒个人?”
赵都安豁然扭头,盯着袁立:“谁?”
“安国公,曹茂。”
第411章 使君,你我第二次联手如何?(5k)
我就是道理……汤国公说出这句话时,语气轻描淡写,但落在赵都安耳中,却尽显边疆大员,沙场历练出的“大公”霸道威严。
这么猛?一点不给同为国公的曹茂面子吗这是?
难道俩人有仇?赵都安愣住。
他当然不会傲慢到以为堂堂国公,会只因为女儿与自己的那点冲突,就以得罪死另一位国公的代价来讨好自己……
所以,只能说俩人只怕本就有恩怨。
“汤国公……”曹克敌的脸色变了,这次却全然不敢发怒,按在刀柄上的手更早已垂了下去。
赵都安的人设本就是嚣张跋扈,不在乎口头上得罪国公,反正是走“孤臣”路线的。
但曹克敌并没有勇气与汤国公正面撕破脸。
“赵使君,呵呵,你且先进去探监。本公倒要看看,有谁敢罔顾国法,横加阻拦。”富家翁模样的汤国公平静道。
语气中带着强大的自信。
赵都安迟疑了下,还是点了点头,拎起酒肉迈步往监牢内走。
这一次曹克敌沉默如石,未再阻拦。
……
对于刑部大牢,赵都安并不陌生,也是来了好几次的熟客了。
进入后,立即有牢头亲自迎上来,堆笑着在前头领路。
“大人请。”
浪十八身为重犯,被单独关押在深处,当赵都安穿过幽深的走廊,抵达一间僻静的牢房外时。
借助牢房通气口刺入的惨白光线,看见囚室内一个头发潦草的身影,正盘膝在冰冷的地上,沉默地望着墙壁发呆。
听到脚步声,浪十八才回过神,生硬地扭过头来,凌乱的黑发下,一张沧桑脸孔麻木没有生气。
看清来人后,瞳孔中才泛起一丝光亮,意外至极:“赵大人?”
“打开牢房,我与他单独谈谈。”赵都安平静说道。
牢头应了一声,半点不敢拒绝,飞快捅开牢房的锁,而后躬身离开。
哪怕这个举动,已经违反了律令,也浑不在意。
等人走了,赵都安拎着酒坛和油纸包进了囚室,左右环视发现没有床铺,干脆也坐在地上。
隆冬的牢房很冷,尤其没有光照,冰冷中有沾了湿意。
好在神章境的体魄,足以抗住这点刺骨冰寒。
“霁月来衙门找了本官,告诉我你被捉走了。”
赵都安将酒坛放下,抬手敲开泥封,呼吸间喷吐出的水雾,凝成一缕白气:
“这鬼地方,真不是人呆的,太冷了。暖暖身子?”
酒鬼浪十八眼睛一亮,也不客气,用以特殊禁魔镣铐禁锢的双手捧起酒坛,仰头吨吨喝了一大口,这才从喉咙里滚出一阵舒爽的呻吟:
“好酒。”
赵都安拆开油纸包,说道:
“本官去打探,才得知你被关押在刑部监牢,便顺道来看看,了解下情况。”
沧桑的比实际年龄仿佛大出十岁的浪十八盘膝捧着酒坛,看上去很平静。
他用手抓起一块半冷的肉,塞入口中,用力咀嚼,仿佛笑了笑:
“过往犯了些事,如今败露了。没想到,大人竟会过来,还带了酒肉,感激不尽。”
他很平静,对于犯了什么事一口带过,没有详细解释的意思。
更没有陷入绝境中,试图抓住救命稻草央求搭救的丑态。
甚至连半点求救的姿态都没有表露出,似乎很多年前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或者认命了,觉得央求只是徒劳。
不过赵都安莫名觉得,也许最核心的原因在于,眼前的刀客早已心存死志。
赵都安沉默着,看着浪十八一手抓着吃食,一手不时饮酒。
良久,他才突然说道:
“听说抓你的是安国公曹茂,其诉你昔年杀害军中同袍多人。你有什么想辩解的么?”
浪十八再次抓肉的手猛地一顿,旋即动作恢复自然:
“他说的没错。”
赵都安皱眉道:
“若是如此,以你犯下的事,绝无幸免希望,唯有斩立决一个结果。”
浪十八神态自若,竟还笑了笑:
“有大人送来的这一场壮行酒,死了也没遗憾了。”
赵都安抿嘴说道:
“我听说,曹国公寻你多年,这次不惜触怒陛下也要杀伱,是因为你当年在军中作乱,曹国公的儿子逮捕你,你非但抗法,还将其杀死,堂堂一位戍边国公,却惨遭丧子之痛……”
“砰!”浪十八脸上的笑容猛地消失了,他手中的酒坛被重重按在地上。
这一刻,这名北地刀客呼吸突然变得粗重,脖颈上青筋隆起,眼珠泛红,喷出两注酒气:“他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