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都安见她模样,安慰道。
徐贞观看了他一眼,察觉出他心思,忽然淡然一笑,屋内仿佛亮了起来:
“朕可用不着你担心,莫说简文已死,哪怕退一万步,他还活着,又能如何?他这罪人敢站出来么?他手中又有多少筹码?
他当初兵多将广,朕都能只身平乱,如今他只有一群余孽,又有何惧?”
赵都安愣了下,确认贞宝的确是这样想的,自嘲一笑:“是臣大惊小怪了。”
两人这么多敌人,困难都解决了,再多个苟且偷生的简文,又算的了什么?
相视一笑。
书房内的紧绷氛围荡然无存。
说完了正经事,二人相视无言,气氛变得有点暧昧起来。
两个多月没见面,这会赵都安难免有点不舍,徐贞观也没主动让他出去。
有心思主动撩一下,说点甜言蜜语,但赵都安看了眼箱子里躺着的老狗,又觉得别扭。
“你过来。”忽然,徐贞观轻声道。
“啊?”赵都安茫然,有些呆。
徐贞观看着方才毒计百出的小禁军露出蠢呼呼的呆萌模样,不禁莞尔一笑。
她倒是大大方方,招呼他过来,随手将桌上那坨“肖像画”丢掉,重新铺开白纸,亲自磨墨,故作严肃地说道:
“你这画技太过恶劣,朕今日心情好,便亲自教你作画,你学不学?”
国画?
那得学啊,国画得学!
赵都安仿佛被侯总附体,鬼使神差地就凑了过去,有点手足无措:“怎么弄。”
徐贞观看了他人高马大的身材一眼,估摸着没办法模仿学堂先生教幼童学画的姿势,索性颠倒过来,道:
“你站在朕背后,等下握笔,朕带你画一次。”
“哦……”
赵都安走到女帝身后,见她轻盈地坐了下来,开始熟稔地调试墨水,娴熟地从笔架上选择画笔,吸满了墨后,坐在圈椅中的徐贞观白皙的皓腕抬起,滑落一截衣袖。
如白玉雕成的玉手以标准的姿势持握纤细的毛笔,悬在宣纸上,说道:
“握笔。”
“哦……哦哦……”
赵都安有些局促地调整姿势,站在女帝身后,微微躬身,俯下身躯,这个姿势就仿佛将她环抱着。
鼻尖能嗅到她身上传来的熟悉的香草味,赵都安的侧脸缓缓贴近女帝鹅颈。
他注意到,伴随他的靠近,贞宝白皙的脖颈上一层细细的绒毛立起,伴随他的呼吸,轻轻摇曳。
脖颈肉眼可见地开始泛红,但并未躲避,更像一种默认。
赵都安胆子越来越大,姿势更加亲昵了几分,只恨俩人中间有一张圈椅隔着……他右手绕过女帝的肩膀,朝毛笔握去,一双眼睛贼溜溜循着衣襟往下看。
旋即失望地发现衣襟紧实的根本没有什么缝隙,只能瞥见裸露的鹅颈上,隐约藏在衣襟中的项链上的一枚碧翠的水滴玉石。
握笔的右手,则突然触及一片柔软冰凉。
“……”
“……”
“你往哪握呢?握笔!不是握手!”
“哦……哦哦……”
慌忙地松开覆着小手的大手,握住了笔杆的上端。
女帝无奈地叹了口气,干脆掰开赵都安的手,帮他调整了握笔的姿势,然后……
纤长的小手,包裹住了握笔的大手。
宣纸上,滴落第一滴墨渍。
——
七千字章节
第434章 陛下容禀,臣有一计(大章)
你怎么知道,我是“行走世间的神明”……西域的“圣僧”也这么和我说的,这是什么本世界特产的夸人方式么……赵都安见贞宝并未动怒,心弦骤然松缓,于心底用吐槽缓解尴尬。
书房内一时安静下来。
分明方才“剑拔弩张”的君臣,当周围没了外人的注视,只剩下彼此,气氛突然变得怪异起来。
“咳咳,”终归是赵都安先行打破沉默,他解释道:
“恳请陛下准许臣讲述奉城之行,假死欺君的缘由。”
是了,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徐贞观被提醒,神色有点绷不住。
强自维持着帝王的人设,干脆在赵都安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脸庞上眼神清亮地盯着他,一副我看你怎么狡辩的架势。
赵都安讪讪一笑,略一沉吟,也从房间角落拽了一把椅子过来,试探地坐在了书桌对面。
做这个动作时,他始终瞄着贞宝的表情,见其只是挑了挑小眉毛,默认了他逾越规矩的动作,赵都安嘴角缓缓上扬,开始于心中组织语言。
“启禀陛下,此事还要从臣一行人抵达滨海道说起……”
赵都安的叙述很仔细,很慢,从在奉城被栾知府带人包围,暴露身份讲起。
力争不遗漏任何细节。
栾成提前送来的奏折中,虽也记叙了大概,但十分简要,这会伴随赵都安这个亲历者的讲述,故事的细节才充盈,栩栩如生起来。
徐贞观安静地听故事,类似的君臣汇报已经发生过许多次,但每一次,眼前的家伙都能带给她新鲜感与惊喜。
当听到栾成被误导,带官差抓捕赵都安时,女帝摇头,感叹栾知府虽是能臣,但终归智谋逊色庄孝成许多。
得知赵都安号令兵马,踏平紫霄道观,遭遇卢正醇抵抗,将其逮捕时,她眉眼中尽是怒意,冷哼怒斥“贼道”辜负先帝之恩。
在听到赵都安以“斩首”为陷阱,展开与庄孝成的虚虚实实的博弈对抗,并最终利用早先安插的间谍,取信庄孝成,从而获得了总坛位置时。
徐贞观饶是已知晓了结果,依旧眸子一亮,险些赞叹出来。
这等智谋较量,棋手之间隔空的对弈,的确精彩,尤其再想到,发挥关键作用的芸夕乃是赵都安去年老早前,就保留下来的。
顿时有种布局伏脉千里的意味了……
“莫非,你在去年被庄孝成险些杀死时,就已经心中有了谋划?否则何以对那个女逆贼如此看重?”徐贞观好奇询问。
赵都安心头警铃大作,毫无犹豫,一脸正气:
“陛下明鉴!彼时臣的确是考虑到芸夕此贼乃庄孝成带在身边的弟子,或可策反,才将其单独关押。”
笑话!
若是让贞宝误会成他对芸夕有别的想法,就麻烦了。
女帝眼神狐疑地看着正气凛然的赵某人,装出姑且信你的表情:
“如此说来,这个芸夕的确有大功,朕赏罚分明,其虽曾为逆党,但既洗心革面,亲手擒贼,朕可以特赦其罪。”
赵都安一愣,心中一暖。
赦免芸夕的决定,女帝完全可以等出去后,对芸夕说,以展现皇恩浩荡。
如今私下给他说,便是要将这个“情分”送给他。
由此可见,女帝的确没有吃醋的意思,不过想也知道,堂堂一国之君,史书上都要留下辉煌篇章的女子帝王,又岂会将一个女囚放在心上?
这点自信都没有,还做什么君王。
“陛下宽仁,贼女必感恩戴德。”赵都安真心实意道,旋即才不急不缓,将庄孝成引爆阵法,崩塌山峰。
关键时刻,自己再次求助裴念奴予以救援,并为了掩藏行踪,制造假死的经过说了出来。
听完这最后一节,饶是女帝方才心中就隐隐有了猜测,她心头仍旧腾起一股惊喜,如石头坠入心海,荡开一圈圈涟漪。
徐贞观身体下意识前倾,眼眸晶亮:“庄孝成……当真被你生擒活捉?”
赵都安微笑道:“千真万确。”
饶是帝王心术,她仍难以遏制露出喜色,若非顾忌不雅,她甚至有大笑的冲动。
生擒活捉!
逆党匪首,令整个朝廷头疼无比,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余孽,竟当真被他抓回来了。
且正如彼时与李彦辅当众约定的一般,只用了三个月。
其中绝大多数时间,还都浪费在往返路途中。
若是旁人如此说,她必要怀疑,但若是缔造了无数奇迹的赵都安,惊喜之余,恍惚间竟有种“理应如此”的心态。
理应如此……自己何时对他有了这般近乎看待“神明”的信心?
并非一蹴而就,而是过往太多次胜利给她心中缔造的印象,仿佛任何难题,旁人做不到的事,只要眼前人出手,就会风轻云淡般地予以解决。
且回过味来仔细思量过程,又不得不叹服获胜绝非偶然,近乎必然。
“此贼……在何处?”徐贞观走了会神,收束思绪,暂且压下男女间的情绪。
“正在府上,臣这就将他带来?”
“好。”
赵都安起身出门,过了一阵,房门再次被推开,他单手拎着一个大箱子上的拉环,迈步进了书房。
在女帝古怪的眼神中,将镶嵌铆钉的大箱子掀开,露出了蜷缩在里头,浑身被捆绑,额头贴着“沉眠符箓”的庄太傅。
赵都安将庄孝成从箱子里拎出来,丢在地上,随手撕扯下额头的黄纸符,冷笑道:
“到地方了。醒醒吧,庄孝成,你且睁眼看看眼前的是谁?”
庄孝成睫毛颤动,缓缓撑开眼皮,透出茫然之色。
形容憔悴的老儒先打量了下周遭环境,努力坐起来,才看清了书桌后端坐,威严俯瞰他的白衣女帝。
“三殿下……”
庄孝成瞳孔收窄,内心震动,苍老的面皮上显出片刻的惊慌失措。
不过许是回京途中,已经做了太多次预演,在短暂慌乱后,他很快镇定了下来,苦涩一笑:
“好久不见,当年才学不逊于众皇子的三殿下,终已大不同了。”
徐贞观视线从房门外收回来,先看了赵都安一眼,才将视线落在跪坐于地毯上,比记忆中苍老了许多的昔日老臣。
或是说,老师更为恰当。
“太傅”之责,负责教授一众皇子,庄孝成曾与董玄皆为三皇女的授业恩师,只是彼时的庄孝成,明面上更偏爱太子,私下里则与二殿下徐简文交集日渐密切。
对于曾经的三皇女,虽亦感慨其才学不差,但因其女子之身,从未太过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