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张约莫五十余岁中年人的脸孔上,眉心烙印的一枚如火红重枣色泽大小的印记隐约缭绕紫气。
这位当今天下,四位“天人”中唯一实打实的武道大宗师撑开眼皮,平静点头:
“不错。”
柴可樵咧开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等待更多的夸奖。
但武仙魁只吝啬地点评了一句“不错”,就没了下文,只从袖中丢出一样东西:
“既已入世间,此行赴京下战书,便由你带队。”
柴可樵捏住飞来的潦草战书,挠了挠头:
“弟子去啊?听说去下战书的,还要跟宫里的人切磋。”
武仙魁淡淡道:“你不敢?”
“不是,”柴可樵挠头,面色古怪道:
“弟子听说,大师兄在外头刺杀那赵都安失败……虽说大师兄很早前就下山,但终归是一脉……那赵都安不是好人,上次弟子去京城,不过是踢馆,就给他调集大军围杀……”
“……”武仙魁似乎噎住了,片刻后没好气道: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那虞国女皇帝胸襟不输男儿,放心去便是,死不了人。”
柴可樵苦着脸,道:“弟子一个人去?”
“自己去挑人。”武仙魁似懒得与这个弟子说话,一挥袖子:
“滚吧”
柴可樵只觉劲风拂面,人如落叶般被海风高高抛起,摔在密林中。
等他爬起来,远远仰头望着断崖方向,碎碎念吐槽:
“我又没说不去……唉,山上但凡踏入世间境,就要下山去,如祖师所讲,如悬崖上的雏鸟长成,要给大鸟推下悬崖,生死有命,再无瓜葛……只有极少数留下守山,也不理世事,我如何请的出?恩……只能找我能打得过的了……”
柴可樵将战书揣入怀中,将腰间的斧头摆正,踩着草鞋沿着山峰往下走。
青山上,那漫长的山道每隔几百级台阶,就有人为开凿出的平台。
平台上有弟子修行,旁若无人。
柴可樵走到云雾中的第一重台阶,在雾中那几个守山师兄不善的目光中迟疑了好一阵,终于讪讪往下走。
第二重台阶上,他径直走向了一座茅屋,摇了摇茅屋外的铃铛。
片刻后,茅屋打开,走出一名二十余岁的女子,其穿着武人的衣衫,头发剪成齐耳短发,面色姣好,眼神幽冷,腰间悬着一柄细剑。
肖染盯着满脸堆笑的昔日江湖中柴家的少爷,冷冷道:
“有事?”
柴可樵微笑道:“我去京城下战书,你去不去?”
“没兴趣。”肖染面色一沉,就要摔门回去。
却听柴可樵幽幽说道:
“萧家虽然没了,但我记得,宫中还有一位萧贵妃吧?师姐不想去见一见她吗?论起来,她是师姐的姑母吧?下战书记得是可以在宫中住一段时日的。”
曾姓萧,后改为“肖”,也是玄门政变中,外戚“萧家”灭门后,仅剩一颗独苗的女子脚步顿住。
柴可樵继续加码:“师姐不想看看,姑母如今可还好么?”
肖染转回身。
二人继续往下走,抵达第三座平台。
柴可樵径直走向了一名持剑一次次斩破空气的,双眼用一条黑布蒙着的青年。
“呜!”
青年一剑斩出,空气凝成一道漩涡,他耳廓微动,停了下来:
“师兄有事?”
柴可樵笑眯眯道:
“你不是一直不服气那个赵都安么,为天海小和尚打抱不平?这次有个机会……”
“我去。”黑布蒙眼的持剑青年酷酷地说道,他一剑扫出,远处一株大树被切断,缓缓倒下:
“沽名钓誉之辈,残害忠良之辈,人人得而诛之。”
柴可樵笑容僵住,沉默片刻,说道:
“你知不知道,你砍的树当初是我栽的?”
蒙眼青年:“……”
肖染转身下山,眼神冷漠,她要去见姑母,若谁对姑母不好,便给她出气。
第438章 青山来人(6k)
疯了?徐简文的生母已经疯掉了?是因为政变中,徐简文的死受到了打击?精神被刺激到从而失常?还是打入冷宫后,长久囚禁才出现的问题?
赵都安一愣,脑海中立即涌起强烈的疑惑与惊讶。
旋即,他又想到了新的可能:
装疯避祸!
倘若徐简文死了,整个外戚萧家也因谋反大罪满门株连,那萧贵妃是否可能故意装疯,来逃避死亡?
“是真的疯了,起码朕看不出伪装的迹象。当初简文死去的消息传回后宫,她就晕厥了过去,醒来后就这样了。”
徐贞观好似一眼就洞悉了他心中的想法,平静地予以解释。
“……”赵都安尴尬地笑了下,收敛杂念,认真道:
“这么说,是无法拷问了?”
一个疯癫的贵妃,想要审问出有价值的情报,显然难度太高。
刑罚在这个时候难以发挥效果,因为正常人很难跟上精神病人的思路,并且也无法确定哪一句话可信,哪一句是编造。
“朕尝试派人与她沟通,但她整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无法与任何人进行沟通。”徐贞观轻轻叹了口气。
赵都安抬眸望去,疯癫贵妃见二人手中没有食物,当即神情恹恹地扭头,往屋中走去。
他尝试呼喊了下,后者置若罔闻,不予理睬。
啊这……赵都安也犯了难,试探道:
“陛下有什么想法?”
徐贞观翻了个白眼,一副朕若有想法,会带你过来么的表情:“正要听听赵卿可有良策。”
不是……我又不是精神医生,总不能将公输天元养的那只狐仙请过来吧……
恩,也不是完全不行,关键在于两个弊端,其一,是狐仙能否让一个疯癫的人正常开口,尚且不明,其二,狐仙拷问意味着要杀死萧贵妃……
赵都安皱眉苦思,艳阳洒在冷宫斑驳清冷的庭院内,布满荒草的墙角光秃秃的树杈上,有麻雀时而振翅,而是落下。
徐贞观没有出声打断,片刻后,赵都安忽然抬头,迟疑道:
“臣还真有个法子,可以试一试。”
说着,赵都安手腕一翻,掌心多出了一卷银色卷轴,赫然是被他当做储物法器的“太虚绘卷”。
其另外一个功能,乃是:制造幻境。
辅以千幻神君的易容面具,堪称组合技。
徐贞观扬起小眉毛,一副看你表演的神情。
……
冷宫破旧的房间内,桌椅破烂,墙角生着蛛网。
萧贵妃走回自己的床铺,蜷缩着躺在床上,捂着肚子,拽起破烂的露出棉絮的被褥,盖在身上,开始睡觉。
恍惚间,有无形力量席卷过周遭,耳畔一个虚幻的声音传了过来:
“母后……母后……”
萧贵妃一下撑大眼睛,愣愣地看到,自己躺在一方华贵的垂着丝绸布幔的大床上。
她脑子有些懵,缓缓坐起身,四下望去,惊奇地发现自己置身于布置奢华的寝宫内。
宫外阳光正好,有些刺眼,仿佛她在冷宫中岁月都是一场梦,如今梦醒,她依旧是贵妃,只是打了个盹。
“母后……”
忽然,房间外跨步进来一道峻拔的身影,其一身华贵衣袍,年纪约莫三十余岁。
容貌与驾崩的老皇帝有六七分相似,赫然是二皇子简文。
“徐简文”嘴角带着笑意:“母后可是睡糊涂了?孩儿来请安了。”
萧贵妃如遭雷击,怔怔盯着对方,眼眶中泪水滚落。
她顿时忽视了周围细节上的不合理,伸出双臂,跌跌撞撞下床,扑向“徐简文”,惊喜地双手抚摸对方的脸,喜极而泣:
“你还活着……还活着……”
“徐简文”面露疑惑,安抚着她坐下,笑道:
“母后可是午后睡梦魇着了?孩儿好端端的,怎么好似给你说死了?”
“不要说那个字!”萧贵妃捂着他的嘴,似不愿听不吉利的“死”字,抽抽噎噎:
“母后梦见你没啦,所有人都没啦……”
易容成徐简文的赵都安不断安抚,循循善诱:
“母后睡糊涂了,怕是都记错了,母后可还记得,孩儿前几日还来请安过?”
“对,来过……来过……”萧贵妃呢喃。
果然……按照贞宝提供的资料,萧贵妃疯癫前,最后一次见徐简文,应该就是他政变前来请安……萧贵妃的记忆,就截止到这里……
她之所以无法与外人互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应该是一种应激创伤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也就意味着……只要用正确的打开方式,进入“她”的世界,就可以进行简单的沟通……
赵都安念头闪烁,继续循循善诱,逐步询问起她是否还记得上次请安,母子二人的对话。
最后一次对话,应是萧贵妃记忆最深刻的场景之一,哪怕疯癫,也不该全忘记。
果然,萧贵妃一边哭,一边说:
“记得,记得……你说你可能要出宫一趟,要母后等你……一直等着,哪怕有意外,也等着……你会回来……”
赵都安面色一变,盯着她:“意外?什么意外?”
萧贵妃呆呆地摇头:
“不知道……不知道……等着……等你回来……”
接下来,任凭他如何再旁敲侧击,再没得到有价值信息。
赵都安深吸口气,将萧贵妃带回床上哄着入睡,而后解除“太虚幻境”与易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