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环节都有贪墨,即使很少,但落到将军们手中的数量绝对不够。
而每支军队,你墨石库存更多,自然养得起更多的墨家,公输家修士,操纵更厉害的机关造物,死更少的人。
这就让每个将军,都会想办法用小手段,直接从墨石产地获得墨石,而不是等着兵部调配。
周家作为开国武勋,自然也一样,让手下的有功之臣们拿到墨石矿山的开采权,挖出来的大部分上交国库,自己再存留一小部分。
而小石镇的吴家,就是这条脉络上的一员。
这还真是一条周家的命根子啊。
周铁衣沉吟不语。
墨石是战略资源,虽然都知道有贪墨,但是翻到明面上来,一定会让圣上震怒,彻查之下,周家也要脱一层皮。
不过自己肯定要炮制墨石案的!
正是因为这会让周家伤筋动骨,所以一开始绝对不会有人怀疑是自己在炮制此案,毕竟就算有苦肉计,但没有人敢苦肉计一刀砍大动脉的吧。
就算是其他二等将军府也不敢!
周铁衣之所以有此把握,原因有两点。
第一,周家要困住道家鱼龙,相比于困住道家鱼龙这件事,就算圣上在墨石案上再盛怒,也会给周家解释的时间,只要有时间给自己操作,自己就能够给圣上一个大概满意的结果。
到时候锅翻出来,就不是我周家的问题了,需要大家公平分一分,而我周铁衣作为炮制之人,就是分锅的选手。
而圣上之所以会同意,那就是因为这对于他而言,查墨石案有着巨大的利益,不仅可以敲打群臣,而且还可以将墨石矿的权柄回收一部分。
第二,自己得找个好日子查这案子。
不如选在秋后。
周铁衣脸上露出笑意,去年渊蒙就已经开始试探边境了,今年圣上开始修道,从圣位之上跌落,渊蒙的试探只会更加迅猛,这个时候,圣上就越发不能够对领兵大将下狠刀,特别是墨石这种将领们都伸过手的事情。
不能够对领兵大将下狠刀,但圣上的怒气也不会消减,自己刚好转移一番,墨家用的墨石也不少,怎么都要多分一点锅。
理清楚了大概头绪,周铁衣也想好了怎么操作。
当然具体的过程,他连长孙丹都不会透露,就要把李剑湖墨石案这件事做成一个天大的巧合。
想到这里,周铁衣开始翻另外一摞写着人名的纸张,这是长孙丹和公输盛已经筛选过一遍的名单。
现在他再从中一张张挑选出来,其中有关于墨石的官员,有关于盐铁的官员,有关于军队的官员……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需要被放弃的,只不过刚好有吴家直属的上司山铜府何家罢了,这何家才是几代人跟随周家的部曲。
“不要让他们察觉,反而要给他们我们在支持的感觉,同时开始暗中切断关联,销账吧。”
想要销账,中间自然少不了死人。
这在现代社会都无法避免。
因为死无对证。
周铁衣站起身来,没有再多解释一句,而是向静室外走去。
切断关联……
长孙照在心中一叹。
不过他并没有觉得周铁衣做得不对,现在这种情况,就是需要保大放小,不然自己父亲这段时间辛辛苦苦,整理这份资料来干什么。
“是,我会安排的。”
长孙照对着周铁衣的背影拱手道。
周铁衣走到门口,想了想,“等他们家破的时候,你亲自一一上门,试探他们的态度,若知事理的,让他们挑选精锐的,年龄小的后辈,改姓周,三代人之后再改回去。”
“是。”
长孙照再次躬身行礼,这次心意更足,心中兔死狐悲的感觉也轻了不少。
周铁衣说能够改姓周,那么就是要留香火情,以后会负担这些人的修行用度,只要对方后辈不是太差劲,三代之后,改姓回去,也能够延续香火。
从长孙府出来,周铁衣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去了玄武湖,随便找一个茶摊,坐在柳树下,喝喝茶,轻松一下心情。
极好的阳光从白云间落下,穿过碧装柳树,与清风一道,带起柳枝舞动,如湖水之中藻荇交错。
周铁衣吹了吹茶碗,看着这美景,喝了一口茶,然后才感叹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
朱雀城,虎威兵坊。
有公输家机关术的帮助,再加上原本老旧的宿舍,不过几天的功夫,新的宿舍也翻修好了。
反正这个时代对于工人们而言,只要有块大通铺能够遮风挡雨就足够了。
而虎威兵坊不仅给了大通铺,还有公厕和澡堂可以使用,这已经让大家喜出望外了。
这几天,三百名十五六岁的少年们正在接受周府亲卫们的训练。
因为大家都想要有机会修行,所以格外的认真,很多在日头下练武昏厥的,被抬到一边休息一阵,还想要接着训练。
不过过犹不及,特别是这些少年本来就不是培养来当武者的,所以来训练的亲卫们早就被交代了,能有个基础的精气神就可以,千万别练废了,也别让他们一心只知道修行。
“停!”
太阳开始西沉,几名亲卫们统一喊停,让三百少年们可以找个树荫休息。
“义哥,我刚刚练的拳怎么样?有没有错?”
一位神色憨厚,剃着寸头的小子凑到王明义身边,开口问道,他穿着一件褐色的敞开褂衣,下身的裤腿只有七分长,这是周铁衣改了一遍的工作服,能够更加适应工坊内的劳动。
这个时代,主家发新衣服已经是赏赐了,大家除了王明义都是穷苦出身,自然乐意接受。
王明义也这样穿,只不过他仍然早上梳理了发冠,用一根竹子固定住。
“不错。”
王明义没有直接当众指点,而是准备私下无人再指点。
不是他有小心思,而是他当众指点,那么三百人的指点工作都会落在自己身上,他哪里有那么多时间?
前几天自己已经尝试过了,甚至还和这些少年们诚恳解释过了,但最后还和别人反目成仇。
当他看到虎威将军府那些亲卫戏谑的笑容,顿时明白这就是对方故意的。
这些亲卫们本来就只教基础拳法,至于练不练得成,他们根本不会细教。
不过他王明义愿意教,亲卫们也不阻止。
这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也只能受着。
有多大能耐,做多大事。
免得误人误己。
王明义心中这样想着,这几天他倒是真的学到了不少书中学不到的东西。
“义哥,你本事这么大,咋跟着我们一起吃苦啊。”
和王明义说话的人叫陈大兴,虽然他不知道王明义的出身,但当日报名的时候,王明义就与大家格格不入,这几天相处下来,差距也更大。
诸如大家讨论什么样的女人好生养的时候,这位义哥只会在旁边尴尬的笑,甚至传阅春宫图连环画的时候,这位义哥更是差点落荒而逃。
这也一直被另外几个少年中的领头羊嘲笑。
王明义抬头看了看湛蓝带着白色云朵的天空,认真地回答道,“因为我想要赢一个人。”
赢人怎么来工坊中打工?
陈大兴脑子一转,忽然想到了一个原因,“义哥,你是想要当周少爷的亲卫,让他传你武道吧?”
那天周铁衣展露的武道真身,着实给少年们留下了不小的震撼。
王明义笑了笑,没有反驳。
陈大兴刚想要说话,就见旁边几个人高马大的少年走了过来,为首的一个戏谑地笑道,“怎么?王哥又在给这陈泔水开小灶,不给兄弟我们讲讲怎么练武?”
这少年名叫庄相,和其他人不同,他叔叔是周府的采购管事,所以和周府的亲卫们也能够说得上话,从亲卫口中,得知了王明义是儒家派来搞事的,庄相自告奋勇,处处针对王明义。
就算你王明义来头再大,自己只要不动手,只用言语激你,你总不能够在虎威兵坊内把我打死吧,若是能够将王明义逼走,也算是一番功劳,自然会被周二少爷看重。
陈大兴想要起身反驳,不过被王明义伸手拦住了。
王明义抬头看向庄相,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他因为年纪更大,所以身高不比家里习武的庄相差。
“你想要练武?不如我们两个上手试试?”
说罢,王明义起了个抬手的动作,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让周围的少年们都不敢轻举妄动。
王明义本来就是地方大族的嫡子,从小天资出众,拜入车文远门下学习,早就入了儒家七品‘修身’。
那晚车文远死后,通过车文远留在心神之中的‘义’字,王明义已经隐隐要迈入儒家六品‘浩然气’,哪里是一个管事侄子能够比得上的?
连周围带着戏谑笑容的亲卫们看了都微微色变,一个儒家七品嫡传,他们这些没有种灵的八品亲卫不一定能够在武道上胜过对方。
其中一个亲卫硬着头皮走上来,呵斥道,“都干嘛呢,让你们好生休息,都不想要休息了是吧!”
庄相见到虎威将军府的亲卫来管,立马有了底气,嘟囔说道,“我不过是想要请教武学问题,哪想到王哥这么气大,真是白大了我几岁!”
王明义在心中叹息一声,他何曾受过这些气,平日里无论是去哪家文会,他就算不是座上宾,也会被四品的大人物们亲自提点几句话,让周围的同辈不敢小觑,不过这气他今天得受着,这才算是见了世间冷暖。
就在王明义思考怎么解决的时候,忽然远处传来一道爽朗的声音,“既然你想要请教问题,那就练练,武道不练不成。”
众人看了过去,虎威将军府长子周铁戈身穿着一件墨蓝色锦衣大步走了过来,神色虽是平淡,但却不怒自威。
周铁戈给弟弟说过,他要时常来看看训练的怎样,自然不是瞎说。
“大少爷。”
庄相连忙躬身,不过被周铁戈隔空用力量一抬,腰弯不动。
“训练之时,只用抱拳行礼,不用弯腰,这是规矩。”
随后周铁戈看向众人,指了指庄相和王明义,“他们两个不服,那么就空出一块场地,打一架,输了的自然就服气了,这也是规矩,伤药钱我出!”
“啊?”
庄相和王明义都愣住了。
庄相小声说道,“大少爷,他是儒家七品……”
周铁戈冷笑道,“现在知道别人是儒家七品了,畏强凌弱,如何修武?”
一句话就让庄相的小心思沉入了谷底,他艰难抉择了十息,然后对王明义抱拳说道,“请王兄指教武道。”
若今天他不下场,被周铁戈这句话钉死,那么别说周府容不下他,他叔叔也容不下他。
庄相下场,周围的少年们带着看好戏的神色散开,留下王明义。
王明义也一脸纠结,自己是儒家七品,怎么打?
周铁戈笑道,“怎么?你老师没有教过你怎么打架,还需要我来教你不成?”
他一人一句话数落,也算是公平。
王明义忽然心中明悟,自己此刻的场景不就跟周铁衣在太学院之时一样吗?
只不过自己没有周铁衣的决断和能耐,直接一脚就踹翻了自己师弟,然后用半句诗和借祭酒的道统之威,镇压了整个太学院的学生,不让学生们闹起来。
现在看来,这才是最有效的处理方法,就和自己那天晚上打师弟一样,与其让他们去送死,还不如自己承担下来这份责任,即使这责任会带来以强欺弱的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