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谦的身子忍不住轻轻战栗了一下,他近乎福至心灵地感悟到了法家七品‘权力’的皮毛。
这是他拟定的奢侈税带给他的,也是周铁衣带给他的。
然后周铁衣转头看向冯子宽,“既然不是常税,那么税金就先内务府收着,补贴给宫里,毕竟圣上为天下修道,广纳道德,实在是辛苦了,我寻思着这两年宫里也应该给圣上盖一座道宫了,不然不足以彰显圣上的道德。”
冯子宽一愣,然后热泪盈眶,拱手向天,“圣上有周大人这般忠心耿耿的臣子辅佐,我这个奴婢实在是为圣上高兴啊。”
杨广镇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言,也说不上话。
周铁衣继续说道,“不过下面的人办事,需要有新的文吏,收税也需要车马劳顿,我想着这部分税拿一部分出来,补贴给诛神司办事的人,不如七成入内务府,准备着给圣上盖道宫,剩下三成,留在库房院内,给收税的文吏发俸禄和补贴诛神司日用。”
周铁衣摊了摊手,一副很无奈的样子,“冯总管你也知道,现在诛神司没有在户部领到俸禄,这么大个部门,人吃马嚼的,焦院长已经很努力在维系了,请冯总管向圣上传递焦院长和我们下面这些人的苦衷。”
焦国平也感动得热泪盈眶,连忙说道,“我辛苦一点没事,不过不能够让下面的人也跟着我一起受苦,当然最辛苦的还是周大人,又要替圣上分忧,又要为下面的人考虑,这才是最苦的。”
周铁衣连连摆手,“本官得了天幸,如何能够说苦,苦乎哉,苦中作乐也。”
冯子宽立马拍胸脯保证,“诸位的苦衷我会如实禀报给圣上。”
然后他看向杨广镇,冷笑道,“外朝的事,我这个内臣本不应该多嘴,但是杨大人,再苦也不能够苦了忠臣啊,不然圣上怪罪下来,杨大人也担当不起吧!”
这套混合拳法,即使在官场之中也少有人施展出来。
杨广镇看了一下热泪盈眶的冯子宽和焦国平,看了一下忧心上下的周铁衣。
好像他们三个才是大大的贤臣,自己才是真正的奸臣。
如果不是估算出你们这次究竟收了多少钱,我差点就信了!
要不我把俸禄现在发给你们,你们把这次收的钱上交给户部。
不过这种话说出来,那么这次烧仓案就不像现在这么简单结案了。
杨广镇偏头不说话。
周铁衣笑了笑,“既然奢侈税定下来怎么办,那么这次烧仓案的首恶也定下来了,我这边处理一个月的公文,到时候发给刑部和司律,几位怎么看?”
杨广镇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复,也能够回去交代了,叹道,“此言有理。”
代表圣上的冯子宽当然不会拒绝,点头道,“还是周大人办事稳重。”
这如疾风骤雨般的烧仓案,最终以周铁衣帮诛神司抢到了财政权结束,同时也为圣上展现了仁德,为户部,学部牵了一根长达几个月的狗绳。
这可比杀得血流成河利益大得多。
这就是政治交换啊,更不要说这只是明面上自己得到的东西,私下自己得到的东西更多。
送走了杨广镇,冯子宽,周铁衣又通知了钱光运过来。
在钱光运面前,周铁衣就不用起身相迎了,钱光运也不敢坐下,就站在周铁衣面前。
这些事情处理下来,一天的时间又如流水般溜走。
周铁衣喝了一口茶,看向钱光运,“圣上的意思是只诛首恶,你看看谁还没有被举报到,将名单送到本官这里来,再去牢里作为诛神司商道顾问,协助审问一下犯人,看他们口供对不对,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够吗?”
钱光运瞬间听懂了周铁衣的意思,牢里抓住的商家,最有用的那部分人,自己会收在手里,敢有别样心思的,这次就要诛首恶。
首恶诛杀之后,他们的生意也不能够乱,东南商会要负责接收,不能够影响到百姓的生活。
其实这很简单。
因为商人不是生产者,只是搬运者,只要调度好时间,有人能够接下市场,那么波及影响的范围近乎于无,所以儒家才说商人们没有根基。
而这件事周铁衣不能够去办,只能够让自己这个商会会长去办,反正商人们加入商会之后,自然要听从他这个商会会长的约束,这是民间的规矩。
“小人会办好的。”
钱光运强忍着激动到微微颤抖的身体,然后小声问道,“大人,小人们看到报纸上奢侈税的征收提议,商会的大家以前有负天恩,想着将功补过,不知道该到哪里去上缴啊。”
周铁衣笑了笑,“这不忙,等法条下发,印在《天京报》和《法治报》上,你们到时候就知道该交多少,该到哪里交了,这规矩不能够坏,钱会长说是不是啊?”
钱光运心悦诚服地拱手道,“大人英明,小人实乃望尘莫及。”
钱光运离开之后,周铁衣坐在位置上复盘了一下最近这件事。
这下他算是再次在诛神司内确立了威望,也真正拿到了财政权,将诛神司一步步向着自己想的方向转化。
有了烧仓案放在这里,儒家估计这两个月不会找自己的麻烦了,他们肯定等着李剑湖的事情。
这两个月自己就可以安心修行,同时等着各地小旗进京,挑选真正的天才,开始培养自己在诛神司内的战力,毕竟神道可不会跟自己讲权谋,只会跟自己讲拳头。
嗯……至少现在只会跟自己讲拳头,等他们发现干不过自己,应该就会找人来给自己讲道理了。
······
西洛州,汤州府。
当看到界碑的时候,李剑湖神色略微恍惚。
不是因为这一路上太凶险了,而是因为这一路上太简单了。
整整十天,他们不紧不慢地出了山铜府,一路上根本没有没有受到一点刺杀。
而山铜府显然是何家的大本营,也是何家势力最强的地方,按理来说,他们如果要行动,在山铜府内成功率是最高的。
李剑湖转头看向崔玉,“崔先生,我们是不是再过十日,入了洛水,顺水而下,就会很快抵达天京?”
崔玉凝重地点了点头。
旁边的莫天恒叹道,“何家真不简单啊,到这里都沉得住气。”
崔玉想了想,“他们毕竟去天京请示了虎威将军府那位,得到了某些指示也是正常,当然何启功自己有算计,我也不意外。”
李剑湖看了一眼老师莫天恒,然后问崔玉,“崔先生,您似乎对何家很熟?”
老师当年就是跟何启功赌斗,最终被何启功给击破了丹田,所以老师对何启功很熟,李剑湖一点都不意外。
崔玉笑了笑,“以前我和他有过同窗之谊。”
李剑湖和莫天恒沉默了下来,他们也是第一次听崔玉说这件事。
而同窗之谊是很重的词,是那种在你最危难的时候,会拉你一把的人。
“后来呢?”
李剑湖开口问道。
崔玉笑着看向莫天恒,“道不同,不相为谋,当初听了他和你赌斗的那件事,我认为他做得不对,就和他割席了,搬出了那个宿舍。”
(本章完)
第251章 局中局
六月初一,山铜府,何家。
奢侈的墨石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辉,所谓靠山吃山,很多天京大人们都舍不得用的墨石在山铜府豪门内却用得很自然。
灯光下,何启功看完了今天送来的报纸,连声感叹,“不容易啊,真不容易。”
山铜府和天京有五千里之隔,想要得到报纸,那么就需要让往来山铜府的飞鹏每天都带几份回来,何家是少有的几家既有能力,又意识到报纸价值的豪门,于是嘱托驾驶飞鹏的墨家修士从天京捎回报纸。
何家家主何伯荣也看完了报纸,虽然上面的信息不全,但是结合最近几期的报纸,他大概能够想象出天京局势的凶险以及他们背后靠山的运筹帷幄。
他低声说道,“当真有这么厉害?”
这报纸上周铁衣不仅已经将天京大大小小的商人抓了一遍,还敢从户部手中抢夺收税的权力。
敢从九部手中抢夺权柄……
就算虎威将军周擒龙在天京也做不到吧。
何启功神色恢复平静,倒是淡然地放下报纸,说道,“毕竟是隐忍了十七年的潜龙,能够骗过天下人十七年,此时玩弄风云于鼓掌之间,再正常不过。”
当你足够成功时,之前一切异常行为,都会被人找到合理的解读方式,以维持你在他们心中高深莫测的形象。
何启功看向眉头紧锁,仍然在思考的何家谋士陶孟学,“汤州府那边准备好了吧?”
陶孟学回过神来,恭敬地答道,“人已经安排妥当了……”
他迟疑了一下问道,“但他们真的会这么容易上当吗?”
何启功哈哈一笑,“你是不知道崔玉和莫天恒这两个倔牛的性格……”
他一边说着,一边眺望外面沉静的夜色,乌云将星空遮住,只露出在天穹泛舟,时隐时现的明月。
他不禁想到了几年前的事情,想到了那个为了一个贱民,不仅拒绝自己招揽,还要和自己赌斗的莫天恒。
现在思考起来,自己似乎应该更加委婉一点,不用闹得满城风雨,只不过自己当时心高气傲,也不觉得有错。
结果赢了莫天恒之后,自己得意地回到书院,不仅没有得到同窗的称赞,反而要割席断交。
这件事何启功自己也想了很久,为了一个贱民,他们到底在犯什么混?他们难道不懂天下终究只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道理吗?所谓的仁义礼智,终究只是手段。
“愚蠢。”
何启功出声评价道,而后重新看向报纸,想到了周铁衣的风采,见了天京的声色犬马之后,他更觉得两人愚蠢,连自己一向佩服的崔玉在周铁衣面前,也如明珠在皓月面前黯然失色。
他再次冷笑道,“他们不是想要仁义,想要告状吗?那就让他们告,看这天下的事情他们他们管不管得过来!这天下的大道伱们走不走得通!几十两银子的事就要去告状,那当真正的大奸大恶摆在你们面前,看你们心中的仁义道德还管不管用,亦或者说所谓的仁义道德,终究只是你们标榜自己的手段!”
何伯荣略带担忧地问道,“但这件事毕竟会牵扯到汤州府的宁王一系……最后他们复盘,大概率会猜到我们从中驱使……”
何启功笑道,“父亲怎么到现在反而拎不清了?先不说宁王管不管得到山铜府来……我们不用这计策,难道真的派门客去暗杀?这么愚蠢,不等儒家和宁王动我们,周二少爷就容不下我们!”
“况且我们最重要的是帮助周二少爷将局势搅浑,到时候天京的事情自有周二少爷处理,至于宁王……”
何启功看到报纸上已经提了五期的‘奢侈税’三个字冷笑一声,“早晚会对上的。”
宁王豪奢,天下皆知。
山铜府与汤州府相近,宁王时常从何家采购墨石,所以对于宁王那边的事情,何家知道不少,也知道该怎么安排,这二十几日时间全花在这上面了。
何启功继续说道,“陶先生,你去联系暗月楼。”
暗月楼是存在江湖已久的暗杀组织,两百年前突然出现,尽管大夏几次三番命令地方围剿,但是暗月楼仍然如野草般死灰复燃。
陶孟学问道,“是趁乱暗杀,还是……”
何启功笑道,“当然是保他们在宁王手中多活一些时日,争取让儒家的人彻底和宁王对上,到时候就算宁王怪我们,但是也不能够放过儒家,反而有可能权衡利弊,先和周家联合起来,对抗儒家,毕竟现在追着咬人的是儒家,不是我们,事急从权,只要宁王府的谋士不傻,会懂怎么分清先后的。”
陶孟学对于何启功的计策没有疑问,唯一的问题是,“暗月楼不一定会接保护任务,那样太麻烦了。”
何启功随意摆了摆手,“那是给得不够多而已。”
而后他感叹了一句,“见了天京的声色犬马,我才知道钱的好用,也看明白了周二少爷为什么第一个先动商人。”
······
汤州府乃是三河津渡,三教九流汇聚,又气候潮湿,天色尚未明亮,泛着浓雾。
客栈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李剑湖三人的房间被敲响,李剑湖打开门,只见小二身后跟着几个虎背熊腰的武者与一个文士模样的中年人。
“什么事?”
李剑湖皱眉看向小二。
小二战战兢兢,倒是中年文士先开口道,“这城里出了神孽,有人看到神孽逃进了这家客栈,为了诸位的安全,所以特来搜查。”
这个时候崔玉走了过来,对着中年文士一礼,“阁下是诛神司的人?”
中年文士冷笑道,“诛杀神孽,人人有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