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铁衣打量谷应天的同时,谷应天也在打量着这位绝代弄臣。
今日在家中会客,周铁衣没有穿着官服,习惯性地穿着一件玄色练功服,半长的长发用一根乌木簪固。
周铁衣的容貌自然不用再多赘述。
而谷应天更加注重周铁衣的面相。
先天的容貌由父母决定,但是一个人后天际遇的变化也会改变其面相。
就比如酒色过多,必然眉眼轻浮,身处困境,必然眉梢下垂,手握大权,必然目光内敛。
而在这个世界之中,纵横家对于相术之道,仅次于相师一脉,纵横家六品就称之为‘相人’。
在谷应天的眼中,周铁衣步履轻快,带着少年人蓬勃的朝气,从进入云兰茶苑开始,他自身强烈的存在感就仿佛是周围事物的中心。
即使自己这个三品纵横家和四皇子李静在场也一样,但是当谷应天想要仔细辨别周铁衣眉眼的时候,忽然觉得眼前一花,他能够看到复杂到极致的面部轮廓,却无法对这些轮廓进行具体分析!
手握大权,同时身陷危局。
心思深沉,同时桀骜不驯。
……
种种矛盾的特质,都在周铁衣的面相上得到体现。
一时间谷应天竟然看得有些入迷了。
“静哥儿,这位先生能相面?”
周铁衣笑着随口问道。
李静尴尬地咳嗽一声,提醒谷应天。
谷应天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有些失礼,特别是面对周铁衣这种手握大权之人,你当面给别人相面,不说好坏,单纯就这动机就足以对方起疑心。
自古不着调的相师,很多能够相面,但也死于此道。
谷应天拱手,坦然道,“在下谷应天,出自纵横家,刚刚相面只是出于习惯,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周大人包涵。”
周铁衣微微颔首,伸手道,“坐。”
三人重新落座,喝了一口茶水之后,周铁衣先是和李静聊了一会儿轮船厂的事情,得知申屠家已经有意将柳河兵坊作为资本,入股轮船厂,但是却想要另派一位管事。
周铁衣忽然笑着问谷应天,“谷先生,你说这件事应该如何处理啊?”
谷应天刚刚一直在听周铁衣和李静谈话,他既然来天京,自然对周铁衣明面上的关系都了若指掌,甚至能够通过宗亲请到李静来当中间人,所以对于轮船厂的事情掌握的信息并不少。
谷应天稍微思考了一下。
周铁衣这么问,有几个说法。
第一,这是表示亲近之举。
这已经算是要事,能够第一次见面,就问自己这个‘外人’,就说明他认同了四皇子李静的人情,已经初步表示对自己的信任,所以才有此问。
第二,这是在考验自己处事能力。
自己突然造访,到现在周铁衣还不知道自己代表着谁来。
他只知道一个明面上的信息。
那就是自己是纵横家。
所以自己前来,又能够请托到四皇子,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自己能力出众,想要通过李静毛遂自荐。
要么就是自己代表着另外一方大势力前来联络。
无论哪一种情况,站在周铁衣的角度,都要先考察能力,才懂得之后说什么话,因此才有此问。
这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由来。
谷应天稍作思考,答道,“周大人可遣信一封至前线飞熊将军处,闲聊两家世代友谊,又令申屠公子自己处理家奴之事,届时杖毙为好。”
周铁衣听后,笑道,“此策不错,不过这杖毙之事,未免有伤天和啊。”
这地方上的土皇帝做事就是野,这纵横家杀起人来确实狠,怪不得当初纵横家被赶出了朝堂!
他们和杂家的观点恰恰相反。
谷应天神色淡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是为大仁,轮船厂乃是天下民生大计,为此死一两个家奴,值得。”
周铁衣看向李静,“静哥儿,你觉得此策可有改进?”
李静认真思考了一下,“不若我亲自出面,邀请申屠元的兄长喝一顿酒?”
周铁衣继续问道,“若他不卖静哥儿这个面子呢?”
李静忽然笑道,“那这就是他要和我掰掰手腕了,不关那管事的事情,也不关飞熊将军的事情,当然飞熊将军要为他这个儿子出头,我也一并接下!”
周铁衣抚掌大笑道,“此计甚好,我听闻扶摇山上有大鸟,九年不鸣,九年不飞,世人皆称其‘乐于窝’,如今我见那大鸟将欲展翅高飞,一鸣惊人,此言正应静哥儿身上!”
周铁衣再次看向谷应天,“谷先生,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伱少算了一事,这轮船厂乃是静哥儿主办,我如何能够再插手,更何况事主在明,以杀家奴警示其主,就算对方暂且畏惧,但也心有不服,不若直接找到事主。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若再不服,自当诛其首恶,以绝后患,所以天京乃百善之地。”
李静听了周铁衣的话,即使以他的城府也忍不住心生喜悦,笑道,“九年不鸣,一鸣惊人,此言甚妙!”
打杀一个家奴如何显得出他李静的手段,既然他已经开始向天下人展现雄心壮志,周铁衣也给了自己一个最好的开局,若连一个飞熊将军府的嫡子都压不住,自己何言壮志!
倒是刚刚谷应天的提议,显得小家子气了。
谷应天看向周铁衣,赞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此言甚妙!”
他心里却叹道,此子甚是难缠。
(本章完)
第283章 合情合理
聊了轮船厂的事情,双方都已经暗中表明了处事手段。
周铁衣才笑着开口道,“谷先生今日前来,可有其他事情教我?”
谷应天神色一肃。
若是遇到平常人,他们纵横家最喜欢先来一句。
“你大祸将至矣!”
先声夺人,再为其谋划,这不仅是谋事,也是谋人。
但是刚刚和周铁衣一番交流,他就知道这一套绝对在周铁衣这里行不通。
思忖了片刻之后,开口道,“汤州府内发现神孽踪迹,宁王下令彻查,最终找到了湖心书院,结果发现湖心书院几大氏族暗中祭祀神道,湖心书院院长姚沁负隅顽抗,包庇神孽,已经被暂时缉拿,镇压在汤州府诛神司。”
末了,他补充一句,“此事乃是山铜府何家最先察觉,前来禀告宁王。”
何家只是说了李剑湖三人牵扯墨石案,但是没有说神孽的事情,而到了谷应天这里,直接将墨石的事情换成神孽。
那就表明两个意思。
第一,我知道何家是你的人,也是你牵扯我们宁王府下场,现在我们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伱不用故作清高,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第二,与其儒家来查我们墨石案,我们不如先动手,直接截住儒家的书院,一个个查神孽的事情。
李静安静地听着,神色不变。
周铁衣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用茶盖轻轻荡了荡碧波一样的茶汤,看似用心思忖了片刻,才放下手中茶碗,问道,“既然是神孽之事,那么本官作为诛神司督查院院长,自然责无旁贷。”
而后他问道,“那几个氏族是何情况?”
谷应天拿出一摞纸,上面详细写了笔录口供。
周铁衣快速翻看,结合自己了解到的信息,瞬间明白怎么回事了。
【祖先祭祀封神之法】!
从太虚幻境传出来的封神法门,可不只是传到自己的手中。
这波浪潮也在影响着天下局势。
天京乃是百善之地,除了自己这个胆大包天之人,大概没有人想着在大夏圣上眼皮底下,在诛神司这个神孽克星的大本营中弄封神之事吧?
毕竟诛神司的人也想不到,他们每天送给敬爱的督查院院长审核的神孽之事,从前几天开始,就由曹善这位前五品神祇,现【察恶奏善神君】审核了。
但除开天京,天下那么大,总有一部分人想要尝试一下封神法门。
特别是当他们从太虚幻境中得到封神法门,太虚幻境也自然透露了大夏圣上修道之后,已经从圣人之位跌落了,这就更给了野心家足够的胆气。
地方氏族开始尝试封神法门,自然就有蛛丝马迹,而宁王作为地头蛇,查到些许情况再正常不过,甚至周铁衣怀疑这些氏族中的祖先封神法门是从宁王府给他们的。
毕竟自己能够做出来的事情,宁王也能够做出来。
既然大夏圣上都做出了违背祖宗的决定,那么宁王跟着起哄也实属正常。
湖心书院案最要命的点就是凡祭神者,诛三族!
这是大夏立国之初,定下的严法。
就算到了现在,已经有些不合理,但包括大夏圣上都不能够改。
所以从法条本身出手,牵连起来就再容易不过了。
地方氏族,肯定有不知情的嫡传在儒家的书院读书,顺藤摸瓜,自然就是儒家书院窝藏神孽。
至于对方‘知不知情’,只要有‘事实’在,口供和过程都可以稍微主观判断一点嘛。
那究竟是谁去判断呢?
这件事自然要从天京派人下去核实。
核实的人如果是儒家的人,那么湖心书院肯定是被蒙在鼓里,不知者不罪。
如果核实的人是周铁衣,那么湖心书院肯定是包藏祸心,勾结神孽,罪不容诛!
周铁衣脸上浮现出微笑,放下手中的纸张,“口供做得不错。”
谷应天也忍不住浮现出微笑,正准备说话,然后就见周铁衣敲了敲那一摞纸,继续笑道,“但也仅仅只是口供做得不错,对了,谷先生这次来,肯定还有事情要教我吧?比如这中间可是出现了一些差错?”
“何以见得?”
“谷先生神色太匆忙了。”
周铁衣一副智珠在握的表情。
“这件事我昨天不知道,那么发生在几时?想必是昨天晚上,今天口供就做出来了,还做得这么……这么富有想象力,中间可是还出了什么事,让汤州府都没有封锁住场子?所以逼得谷先生不得不尽快见到我,以免沟通不善,中间出现乱子?”
谷应天叹息一声,“周大人所料不差,我们汤州府诛神司本来想要彻查此事之后,理清楚来龙去脉,再上报给天京,但是昨天抓捕之时,走漏了几个神孽余党,这消息自然也就走漏了出去,宁王担心这些神孽余党与朝中勾结,为湖心书院开罪,所以让我连夜到天京,上报周大人此事,督查百官。”
末了,他补充了一句,“对了,昨天走脱的几位神孽余党,有三人是从山铜府出来的,也是何家提醒我们捉拿之人!”
周铁衣直接撇了撇嘴,将脸上的不高兴表露出来,“谷先生,你说得再天花乱坠,但是这事情办糙了啊!”
谷应天心中一沉,“所以需要周大人亲自派人下来查这件事,好尽快结案,到时候就算是几个在逃余孽,想要抓住,也易如反掌!”
先定性,到时候李剑湖等人告御状,作为犯人,他们提供的证据和口供宁王和周家都可以不认。
“不错。”
周铁衣点头道,他此时必须要表明态度。
谷应天松了一口气,和周铁衣这边总算是达成了共识,那么以周铁衣的手段,天京这边就由周铁衣牵制儒家,他们两家的攻守同盟也算是达成了,这就是纵横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