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一院内此时灯火通明,显然周母正等着儿子回来。
周铁衣整理了一下衣服,回忆起和周母的记忆,记忆融合之下,前世今生恍若一人。
周母说来也传奇,原本只是渔女野合而生,连其父都不知是谁,无有姓氏,但六岁时剖鱼得了一本道经,无师自通,从此修了道,而后又成了太乙观的女冠,取道号鱼龙,直入四品。
不过就在江湖都以为周母会接掌太乙观,一窥上三品妙境之时,周母却还了俗,嫁给了虎威将军周擒龙,连生两子,损了元气,停留在了四品。
“孩儿不孝,连累母亲为我深夜受累。”
周铁衣进门,跪在周母面前说道,前身虽然纨绔,但却极为孝顺。
周母穿着一件墨青色玄章纹的道袍,坐在紫檀金丝软塌椅上,只要虎威将军不回府,她在家的打扮与在道观之时无异。
望着小儿子,周母冷哼一声,“你若是孝顺,现在就该彻夜苦读,考取功名,而不是在花街柳巷,与人生气结怨。”
周铁衣腆着脸,起身走到周母身旁,半蹲着给周母捶腿,“母亲说的是,不过二叔说,这件事不怪我。”
周母保养得极好,恍若二八年华,她柳眉微皱,看向门口隐于阴影处的公输盛,“公输管事跟你说了什么?”
周铁衣老老实实地将公输盛的分析说了一遍,这个过程中,他也在揣摩公输盛为什么今天点醒自己,而自己的母亲似乎不知情。
周母听完,看着儿子的脸,认真问道,“那你的想法呢?”
周铁衣犹豫了一下,按照原主的性格回答道,“孩儿想要习武,孩儿已经十七岁了,再不习武就迟了。”
武家修行转入兵家乃是一条康庄大道,十二岁之前,幼童发育未全,血气不稳,不利于习武,十二岁到十八岁之间,骨骼生长,最适合打熬根基。
“王朝鼎盛,儒门才是正道。”
周母仍然想要劝说一下儿子。
周铁衣认真思考起来,若是自己顺坡下驴,倒是可以重新修行儒门之法。
融合了记忆的自己,可没有原生那样顽固。
不过自己真的适合修行儒门之法吗?周铁衣扪心自问。
这个世界的儒门修行,可不是会吟诵两句唐诗就可以平步青云的。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而后有立言。
儒门之道,不仅需要认同理念,还需要惠济苍生,皓首穷经者不胜枚举,但知行合一者寥若晨星。
自己前世学习虽然不差,但也不过中人之姿,三年童生,三年秀才,三年登科,就算以最完美的姿态修行儒家法门,也需要花费九年才能质变,根本无法应付眼前变局!
过了片刻,周铁衣抬头,毫不掩饰自己内心野心,认真地说道,“我想要长生和权力。”
“况且就算修行兵家,之后也有转修儒家的机会。”
儒门出了一位圣人,若是兵家走到头,没法成圣,周铁衣作为穿越者,当然想要一窥那如日月凌空的圣人之境。
周母哑然失笑,“伱倒是想得美,兵家转儒家是可以,不过这类修行者四品已是极限,再难登天。”
“为什么?”
“因为儒生们不认可。”
周铁衣细细琢磨这句话。
前世科举制下,文官不认可想要转内政的武官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这个超然的世界里,门户之见也这么重?
而且仅仅只是不认可,就可以让修行者再难进步了吗?
儒家到底是修的什么?
就在周铁衣琢磨的时候,周母忽然说道,“时不我待啊,现在你想要入儒门也晚了,罢了,也是你没有福分。”
说着周母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周铁衣连忙跟上,同时揽着周母的手臂,“母亲同意了?”
周母不答。
一直等候在阴影处的公输盛从侍女手中接过一盏提灯,恭敬地问道,“可是去祖祠?”
“带路。”周母冷着脸对公输盛回道。
周母转头对周铁衣说道,“我是同意了,不过有件事我们娘俩需要定好,你得在我面前立誓,不得与你哥争抢周家兵权。”
“这里面有忌讳?”
周铁衣没有立马答应,而是详细问道。
原身与自己亲哥哥关系极好,但周母这明显是准备将周家的大权交给长子,不留一点给次子。
周母回道,“兵家入三品之时,与兵权密不可分,我周家如今有望能够供养一位三品,若是兵权分了,连一人都养不起。”
原来是这样。
联系周母刚刚说的儒生不认可,就不可能入三品,大概这个世界修行到上三品,都需要普通人作为基石。
想到这里,周铁衣试探问道,“大不了我以武转道。”
周母顿了顿,颔首道,“这倒是个路子。”
说罢,她目光盯着周铁衣,周铁衣连忙立誓,不和自己哥哥争抢周家兵权。
行了半柱香的时间,来到周家祖祠。
祖祠是一座掩映在修竹中的三层朴素黑色楼阁,门框之上,也仅仅只有葫芦纹作为装饰。
看到了修竹林,前面提灯的公输盛就停住了脚步,再前面就只有真正的周家人能够进去了,即使他与虎威将军周擒龙亲如兄弟也不行。
(本章完)
第10章 道门天师的评价
似乎感应到外面来人,祖祠大门从里面打开,走出一身形佝偻的老奴。
老奴须发皆白,干枯泛黄,鹰钩鼻,薄嘴唇,眼睛极大,但眼窝深凹,脸上皱纹密集如水波,身形消瘦得像干尸。
“哑老。”
周铁衣主动问好,在他的记忆中,第一次祭祖见到哑老的时候对方就这般模样,看上去就像半截身子入土,现在过了十几年,仍然是这般模样。
哑老被周铁衣问好,脸上努力挤出笑容,在夜色中像会笑的枭鸟,显得格外渗人。
等周铁衣主动向哑老问好之后,周母才说道,“我带着铁衣来此处挑选功法。”
哑老点了点头,无声地带着两人走了进去。
祖祠之内点着长明灯,正面供着一尊尊灵位,周家传承至周铁衣这一代为第四代,上面一共有四排灵位,最下面一层周铁衣甚至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这是延生牌位。
除了灵位和长明灯外,整个一楼就只有左侧有两排立架,悬挂着兵器,都是周家先祖以前随身武器。
右侧有一小梯,可上二楼,不过周铁衣从来没有上去过。
周铁衣给祖先上了香。
原主以前就是想要习武,若是知道周家的修行之法藏在祖祠这里,恐怕早就得手了。
周母看向第二排灵位,找到居中写着‘周氏周广厦’名号的牌位,然后隔空摄物,牌位落在手中。
周铁衣盯着母亲手中的灵位,这位周广厦乃是周擒龙之父,也就是自己的嫡亲爷爷,二十五年前落日关大变,死在了北面和渊蒙的大战之中。
周母将牌位递给周铁衣,在周铁衣接触到牌位的一瞬间,一股强大的精气神从牌位中涌现。
恍惚间,周铁衣看到了一人身披猊兽踏云银甲,手持虎纹湛金枪,身后肃穆的五万大军如延伸的血色大氅,席卷整个战场。
然后画面一转,周铁衣又看到了一个与自己样貌相似的少年,正在修竹林中练武。
兵法,武技,谋略,大量知识就像是一场真实的电影一样呈现在周铁衣眼前,仿佛周广厦的一生,都凝聚在这一块小小的牌位之中。
看着自己儿子周铁衣陷入失神状态,周母对哑老点了点头,然后独自退出祖祠。
外面公输盛仍然守着。
看到公输盛,周母忽然问道,“这几年来,铁衣放浪形骸,你替他打了多少掩护?”
周铁衣游戏花丛中,一部分主观原因是无法习武而自暴自弃,另外一部分客观原因是周家管事公输盛在暗中支持。
周母就算管得再严,但只要管事的公输盛稍微纵容一些,周铁衣自然能够游戏花丛。
“你是不是认为,只要铁衣以武入道,我爱子心切,就一定会帮助铁衣掌控太乙观,让太乙观落入周家之手?成为周家爪牙?”
对自己儿子入太乙观,周母没有什么芥蒂,但她害怕。
周家是武勋,注定无法安贫乐道,一旦周家掌握太乙观,那么宗门再难清净,自己有何面目见师父。
公输盛隐藏在面具下的眉眼微动,不过没有答话。
因为这是事实,周家虽然权柄已经极大,但距离大夏顶峰家族仍然差了一层,若是再有太乙观作为外援,到时候周家二子,一位是三品兵家大将,一位是三品道门高功,那才是国之柱石!
“你不答?好,我再问伱,二十三年前,我下山历劫,遇到周擒龙是不是你的算计!”
周母的声音忽的严厉起来。
这么多年她心中一直有这个疙瘩。
作为当年有望直入三品的道家女冠,在最不该情爱的时候遇到了周擒龙,而后止步于此,愧对师父教导。
当年之事,周母已经不想再提,但她无法容忍的是,公输盛竟然再玩弄手段,用在她儿子身上!
“是不是算计又有何妨?”
公输盛哂然一笑,反问道,“我且问你,兄长周擒龙乃猛虎之姿,如今又登临三品在即,可配得上你这太乙观嫡传?”
周母不答话,兵家三品,自然配得上太乙观嫡传。
“兄长这些年无纳一妾,可愧对你当初一番痴情?”
周母不答话,作为大将,周擒龙不娶美妾,在武勋中甚至引为笑柄,确实对得起自己当初痴情。
“你如今贵为将军府主母,膝下两子孝顺,皆有上品之姿,可比得上你道观里的粗茶淡饭?”
“况且你心里比我更清楚,铁衣学儒,即使再努力,成为大儒的几率也不到一成,因为我们在儒门内没有根基!”
“但他若是修道呢?有你和周家的支持,取了太乙观观主之位,登临三品再无阻碍。”
“这些年为什么看着我纵容铁衣?不过是你心里也明白这件事。只是你一边想着爱子,一边又觉得愧对师门,才犹豫不决。”
“你口中的算计,只不过是自己当年渡不过情劫的借口,所谓劫数,不是别人如何算计,而是自己知不知道取舍,周鱼龙,你修了这么多年道,却一直都在山上,从来没有真正下过山,所以还是那么天真,什么都想要,连这个道理都不懂,难怪当初渡不过情劫!”
公输盛直接将周鱼龙的伤口揭开,只有这样,才能够打破周鱼龙的幻想,让她全心全意帮助周家夺取太乙观。
周母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公输盛句句在理,说得她一时间竟然无法反驳。
但周母这些年何曾被别人指着脸骂过,如今和公输盛撕破脸皮,更是再无顾忌,反唇相讥,“我周鱼龙是天真,不懂取舍,但你公输家之人,如此工于算计,就一定会有好结果吗?”
“当年道门罗天大会,你可知道玄都山天师如何评价公输家和墨家吗?”
玄都山天师乃当今道门一品,天下绝顶。
一言一行,都可能引动天下大势。
“如何评价?”
公输盛的面具虽然没有表情,但他双拳微握。
周母冷笑一声,“你们公输家和墨家都精于机关术,但这么多年,始终被墨家压一头,就是因为你们公输家的人太攻于算计,只在乎自身利益得失,而不在乎天下大义。”
“笑话,自古只有成王败寇,哪有什么天下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