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林知道这种事,只能自行领悟,没有过多言语。
又过了两条街道,江林停在一处摊位前。
摊主是个年约五六十的老者,白发苍苍,面前支着一张桌子,上面摆着笔墨纸砚,和一些已经完成的画作。
见江林停下,老者看向两人,略微打量后,道:“二位贵人,随意看,若是有看中的,取走便是。”
顾安宁咦了一声,道:“你不是卖画的?”
“是。”
“那为何不要我们钱?”
“二位身份尊贵,权当结缘,总好过那零散的银子。”老者道。
他这么一说,连江林都有些意外:“你为何觉得我们身份尊贵?”
老者低声道:“二位的衣裳虽然看着普通,但用料极为扎实,一看便知道是刻意做旧,所以必定是有很高的身份,又不想让人知道。若没猜错,怕是官老爷吧?商贾可不会做这样的事。”
顾安宁不禁笑起来:“老爷子这眼力倒是不错,心思也很机敏,有点意思。”
老者谦逊道:“小老儿终日作画,若无观察细致,画也不会太好,这方面比常人或稍好一些。”
第452章 画中画
江林随手拿起一幅画,那是一副《送子》图。
七彩祥云下,演化出了“送子”二字,意味着美好念想。
但在这祥云之下,却勾勒妇人夜半抚摸空枕的身形。
脸上的无奈和幽怨之色,清晰可见。
顾安宁出声道:“老丈这画上写的是飞鸟图,为何只有一截枯枝?”
江林转头看去,果然见那画上大片空白,唯有一截枯枝惟妙惟肖。
老者解释道:“此画意味此处曾有鸟栖,将来亦会有春。”
“哦?有意思。”顾安宁从未见人这样作画,不以神传,不以他想,只可意味其中深意。
江林看着那画,却是心中别有一番味道。
老者说,画中曾有鸟栖,如今却是飞走了,只等春天到了才会回来。
可他若不说,谁能知道呢?
这画中不见了的鸟儿,似与自己有几分相同。
画者知道有鸟儿,别人却看不见。
就像自己,明明在历史长河的片段中存在过,但撤去【人间如画】的效果,一切便烟消云散。
哪怕这个世界依然存在,且能告知他人自己曾经存在过。
但没有见过自己的人,又哪里会信呢,只会觉得荒唐。
“只在画中出现过的鸟儿……”
江林看向那老者,问道:“即便你说了,别人也认为并没有这只鸟存在过,那又有何意义呢?”
老者道:“倒要问问这位爷,可知何为画?”
江林道:“丹青之作,便是画。”
“非也……”老者摇摇头,道:“在小老儿心中,画是牢笼。”
“世间一切,均可囚禁在市井方寸之中,无法逃脱。”
“您可知,我执笔作画当作谁?”
江林想说,你是画师。
但看那老者的样子,这答案恐怕也不对,便道:“老丈可名言。”
老者先向临安府的方向拱手行礼,告罪一声,而后道:“我以为,画师当为君王。我的笔,可执掌天下。要画中出现什么,便可出现什么。要它失去什么,便要失去什么。”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即便是真正的皇帝陛下,恐怕也没有小老儿在画中的本事大。”
“因此,画者即囚徒亦是君王,他人如何看,又与我何干呢?”
顾安宁听的新奇,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着画作。
而江林却是身子一震,画师当为君王?
【人间如画】的世界里,便是历史长河留下的精美画卷。
可这画卷,当真是历史书画吗?
神兵是自己打造的,大乾是他帮着建立的,就连顾安宁这个皇帝,都是机缘巧合下,受他影响才当上的。
再向前追溯,若当年巨人落下时,自己没有出手,马凝烟恐怕早就随着天南府逝去了。
历史……
历史不过是笔!
“而我……才是画师。”江林呢喃出声。
是自己执笔,画出了这历史画卷。
“若这些画卷出自我手,那我便是其中的君王。可随意增添,也可随意抹去……”
蓦然间,江林想到当初为玉儿下葬时,手一抓,便抓来了光明。
那样的手段,放在现实中,根本无法做到。
甚至在此之前,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如何能施展这般奇异的手段。
而现在,江林明白了。
因为他在作画,既然是画师,自然什么都能做到。
如果做不到,只不过是技艺尚未达到那个层次,而非没有可能。
江林抬起头,看着高悬九天之上的烈阳。
心念一动,顿时天地颤动,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刹那间,天地再度恢复光明。
顾安宁惊诧的声音传入耳中:“怎么回事?为何会有此天地异象?”
他并没有注意到,江林的眼神,是如此的璀璨。
那天地间的颤动,是因为江林方才想要抹去那颗太阳。
但随即他便感知到,自己目前并非做不到。
而是一旦做了,这方天地便会毁去。
就如同一幅画卷,你抹去了太阳,便等于陷入黑夜,画布上无论曾经有何物,都将被黑暗吞噬。
后果,便如同画卷损毁。
所以江林心念一动,又撤了这样的念想。
这里并非普通画卷,而是有独特的天地规则。
很多事都可以做,却要遵从规则。
就像当初想拿起那张烧饼,却也几乎引得天地崩溃一般。
为何会如此呢?
江林看向那老者,目光炯炯:“改变画作,为何会毁去这幅画?”
老者正处于慌乱之中,刚回过神来,又听到这样的问题,不由怔住。
见江林盯着自己,他只好硬着头皮思索片刻,而后回答道:“小老儿并不明白您的意思,但按我所想,原因只有一个。”
“改变画作的人,也不过是画中人罢了。”
江林再次身子一震,改变画作的人,也不过是画中人?
脑海中忽然升起四个字:“庄周梦蝶。”
他看着眼前的老者,又转头看向顾安宁,再看向那些满面慌张,惊疑不定的人们。
这些人,会觉得他们身处画卷之中吗?
显然不会,就像当初自己第一次离开【人间如画】的时候,马凝烟悲痛大喊着她不是假的。
“那我呢?”
“我也当真没有处于另一人的画卷之中吗?”
江林一时间有些恍惚,当真如故事所言,分不清自己是庄周,还是蝴蝶。
顾安宁这才注意到江林的异样,不由问道:“太爷爷,您怎么了?”
老者被他的称呼,弄的愣了下。
江林的年纪始终和外界保持一致,看起来和顾安宁差不多,却被称作太爷爷。
或许是因为辈分比较高?
老者没有想太多,只道:“我看这位爷,似乎因画生出了些许领悟。”
“领悟?”顾安宁更是讶然,这能悟到什么?
江林的视线移向老者,似清醒,又似迷惘的问道:“若要改变画作,又不毁去画作,那人该如何去做呢?”
老者被他弄的有些发毛,却又不能不答。
苦思片刻后,道:“或许唯有所有画作合而为一,便好似我这飞鸟图,倘若画中枯枝与此方天地合为一体,来年开春,必有鸟儿落下,这便是真。既然是真的,便没有被毁掉一说。”
“若仍只是画作,那便是假。”
“可对画中的世界来说,一切都是真的。真真假假,如人生反复,哪有那么好分辨。”
老者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些许幽怨之色,叹出一口气来。
他只是随口一言,讲出自己的人生感悟。
可这话对江林来说,却如醍醐灌顶。
眼中的迷惘,一扫而空。
“画作合而为一,便不会毁掉,更没有真假之分?”
江林死死盯着那副飞鸟图,上面只有一截枯枝,必然是假的。
可如果这幅画与现实融合,还能是假的吗?
拿不起的烧饼,是因为存在于画中。
可如果那不是画,烧饼便可轻而易举的拿起来。
丝丝感悟,让江林的气息开始不断增长。
天地间的元气被引来,无需灌注,便直接出现在江林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