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不用冯绣虎开口,鼻青脸肿却还要挤出笑脸的掌柜主动奉上那两只角:“哎,怪我这瞎了眼的老狗没认出班长老爷来,各位爷教训得好,教训得妙,可算是给我打开眼了。”
冯绣虎看看茶馆,原本闹腾腾的茶客们都低着头喝茶,仿佛没看见这边发生了什么。
再看另一边的屠户,屠户整理着案台,各式家伙事一会儿挪到这边一会儿挪到那边,好像怎么摆都不对。
冯绣虎又看了看那颗骨碌碌的脑袋,被剁下的两只角只留下光滑的截面。
他低头盯了会儿手里的角,对掌柜说:“还愣着干嘛?赔钱啊。”
掌柜反应了一下赶紧点头,小跑回茶馆从柜子里翻出一把银元,颤巍巍交到冯绣虎手里。
冯绣虎也不知这是多少钱,转头问憨厚汉子:“够么?”
憨厚汉子怒瞪掌柜:“我哥说不够。”
掌柜心疼得嘴角直抽抽,只好转身进屋抱出一个小盒。
冯绣虎打开来看,盒子里银元铺着一层底,他转头又要问憨厚汉子。
掌柜眼泪顿时下来了,抢先道:“爷!真没了!”
冯绣虎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好,辛苦你了。”
然后他又拍拍憨厚汉子的肩膀:“你也是,辛苦了。”
说完,冯绣虎把角和银元全装进去,抱着盒子转身走了。
没走出太远,憨厚汉子带着一帮人跟了上来,朝冯绣虎咧嘴直笑:“哥,今儿总算捞了笔大的,我们晚上吃饼子吧,夹肉的。”
这话馋得一帮弟兄口水直流,于是纷纷聒噪响应。
冯绣虎斜着看他一眼:“你哪位啊?”
憨厚汉子一听顿时急了:“哥,我顺子啊!”
“顺子?”冯绣虎冷笑,“我还王炸呢。”
顺子懵了:“王炸是哪个?”
冯绣虎也不知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顺子回头对大家喊:“谁认识叫王炸的!”
众人面面相觑,都说不认识。
“哥,没这……咦?”
顺子一回头,却发现冯绣虎又走远了。
他赶紧追上去:“哥,咱到底去哪儿呀?”
冯绣虎也很迷茫:“弟呀,你到底是谁呀。”
顺子这下彻底急了:“哥,我顺子啊!你咋能不认识我了呢?”
冯绣虎叹了口气:“顺子呀,别说你了,哥哥我现在连自己都不认识,要是谁都跑来说是我弟弟,我哪还分得清呀。”
顺子抓耳挠腮,脸渐渐涨红:“哥,你真得信我,我们是比亲兄弟还亲的兄弟。”
冯绣虎愈发怀疑他是奔着自己的钱来的:“口说无凭,拿什么证明?我这人直觉很准的,你别想骗我。”
顺子哗啦扯下裤子,指着屁股蛋上的半截伤疤道:“当年癞子李跟咱们火拼,他对我使阴招,就是你把我推开的,要不然那一刀该把我肠子剐出来。”
他又指向冯绣虎的裆下:“不信你摸,剩下那半截刀疤就在你屁股上,你脱了裤子跟我一对,保证能连上!”
冯绣虎将信将疑,探手往下一摸,脸色顿时变了。
遭,还真有。
他表情阴晴不定,沉吟半晌后,他一言不发地掀开盒子,掏出一大把银元塞到顺子手里:“好弟弟,拿着,今后有哥哥一口肉吃,就少不了你那一半。”
顺子那一双大眼珠里豆大的泪水顿时淌了出来,他一把抱住冯绣虎,嚎啕大哭:“哥呀,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冯绣虎拉着顺子在路沿上坐下来,后面的弟兄们排着坐出去一长溜。
“弟呀,先别急着哭,哥哥我初来乍到,还有好多事要问你。”
顺子胡乱抹了把鼻涕眼泪,拍着胸脯说:“大哥你只管问,只要是书本上有的,我保管一个也答不上来。”
冯绣虎倒吸一口凉气,再把顺子上下打量一遍——觉得他说得在理。
“那就问点书本上没的。”冯绣虎沉吟片刻,“先从简单的开始,你叫什么名字?”
“冯大顺呐!”顺子昂首挺胸,“我也是个有娘生没爹养的,跟着大哥你姓。”
“好。”
冯绣虎点点头:“下一题就有难度了,你准备一下。”
顺子表情凝重起来,屏住了呼吸。
冯绣虎盯着顺子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叫什么名字?”
“冯小虎啊!”
顺子下意识就喊了出来,但他觉得哪里不对,疑惑地抓了抓后脑勺。
“啧啧啧,你瞧这说的什么话这是。”
坐在冯绣虎另一侧的车夫指指点点。
又有车夫附和:“可不是么,哪有人不知道自己叫什么的。”
更多车夫响应了。
“这不有病嘛!”
“哎对咯,我亲眼看着他从疯人院里出来的。”
“嚯,还真有病呀。”
“这名字一听就有病。”
“从名字也能看出病来?”
“你瞧呐,这虎字八笔,病字十笔,两者就只差了二笔,四舍五入可不就是有病?”
“你这说法倒新鲜。”
车夫们一句接一句,冯绣虎气得跳起来:“谁骂的二笔?!”
车夫纷纷指过来:“哎哎,急了!”
第2章香鹿和神仙浴
“谁骂了?我没听见。”
“我也没听见。”
“我看是发病了。”
“多半是了。”
“我说什么来着,我看着他从疯人院跑出来的。”
“小心些,谁知道疯病会不会传染。”
顺子站起来,他也生气了:“疯病才不会传染!”
说完又偷偷戳了戳冯绣虎,小声道:“哥,你说是吧?”
冯绣虎很不高兴:“我没病。”
“我知道。”顺子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但你不刚从那院子里出来么,没被传染吧?”
冯绣虎也迟疑了:“你不是说不会传染么?”
顺子小声道:“我瞎猜的。”
车夫们这下笑得更开心了。
“这哥俩,可真逗!”
一车夫笑得前仰后合,捂着肚子停不下来:“嗨呀,俩大傻子!”
“呵——啐!”
冯绣虎一口痰吐进车夫嘴里,笑声戛然而止。
冯绣虎斜着眼看他:“刚刚就你说看见我从疯人院出来的?”
车夫咕咚咽了口唾沫,梗着脖子回道:“就我,怎么地?”
冯绣虎又问:“哪只眼看见的?”
车夫伸出两根食指,一根指着一边:“两边儿都看见了,怎么地?”
冯绣虎跨步贴近,指头攮进眼眶一抠,噗叽,一颗眼珠子被他掏了出来。
车夫吃痛大叫,刚一张嘴,冯绣虎把眼珠子塞了进去。
伴随着喉头一滚,硬生生咽了。
车夫痛得满地打滚,冯绣虎蹲下来问他:“另一只呢?”
车夫边哭边喊:“没看,真没看,这只今天没睡醒,一整天都没睁开过!”
冯绣虎看向周围:“还有谁看着了?”
车夫们低头的低头,看天的看天,又开始对着地上的蚂蚁和天边的大烟囱指指点点,就是没人搭冯绣虎的话。
冯绣虎拉着顺子重新坐下来:“你看,没人看见我从院子里出来,说明我没病。”
顺子也觉得大哥说得在理,但他亲眼看见了大哥翻进院子,只是现在不太敢张口。
冯绣虎不在意,他还有一大堆问题。
他从盒子里拿出两只角:“这玩意儿值钱么?”
顺子愣愣回道:“值,可值了。”
“好。”
冯绣虎点头:“那你从经济学的角度分析一下它为什么值钱。”
“嗯……”顺子哼哼了一阵,眼神逐渐变得清澈。
“本质上还是因为物以稀为贵。”
另一边又有人搭话。
冯绣虎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又换了个车夫坐在他边上。
车夫对着角指指点点,侃侃而谈:“香鹿的角,因为其奇异的特性,以及对生长年份有着硬性要求,所以本身就具备较高的收藏价值。”
“再加上这几十年来香鹿的数量骤减,王国颁布法令,禁止非法屠宰野生香鹿,这也就导致市面上的香鹿角变得更加稀缺,它的价格也就水涨船高了。”
“但也正因如此,在暴利的驱使下,不少人开始做这行见不得光的生意,所以总会有香鹿角从非法渠道流入竞买行里,最后变成达官贵人手里的烟斗。”
冯绣虎表示可算是学到东西了,他继续不耻下问:“为什么非得是烟斗?”
车夫眯着眼凑近,细细数着香鹿角上的圆圈纹路:“不一定是烟斗,但你这是公鹿头上取下来的,不做烟斗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