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等珍品,万万不可用寻常的浓油赤酱去炮制,平白污了它的本味。
当是要先用猛火旺油将其两面煎至金黄,锁住内里汁水。
而后再加入上好的泉水,佐以几片老姜、几段青葱,用文火慢炖。
待火候到了,便可舍鱼头而取其汤。
届时,再寻几块细嫩豆腐,切块入汤,稍稍滚上一滚,吸足了那鱼汤的鲜美滋味。
啧啧啧……”
老头子说到兴起之处,直接一个后仰再度靠在了椅子上。
同时脸上露出一副回味无穷的陶醉神情,仿佛那绝世美味已然入口一般。
“那味道,才叫一个绝!
纵是神仙来了,怕也是轻易换不得哟!”
“吃鱼!吃鱼!”
一旁,被陈浊回来的动静惊醒。
此刻又被自家师父这番声情并茂的描述勾得口水直流三千尺的阿福,一双清澈的眸子亮得吓人。
他哪里还忍得住?
不等余师傅话音完全落下,便已然是一溜烟地冲进了后院,叮叮当当地开始生火起灶,准备家伙什儿。
显然,已经是迫不及待的想要一饱口福了。
余百川看着阿福那副猴急的憨傻模样,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他的背影对陈浊说道:
“你瞧瞧这憨货,一听到有吃的,比兔子跑得还快!
这辈子啊,怕是也就这点出息了。”
笑骂一句,重新将目光落在陈浊身上。
那双深邃的老眼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才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满意,缓缓点了点头:
“嗯,还不错。
看你小子这气血比起前几日又凝练了些许,脚步也沉稳了不少,。
倒是没有因为外面的那些个俗务,便将这练功的本分给落下了。
还算...勉强过得去吧。”
陈浊闻言,心中也是一松。
暗道这番考教算是过去了,不然今晚怕是安生不了。
撸起袖子,准备料理这鱼头的同时。
他将晚上的事情捡了些重要的,简明扼要向余师傅说了一番。
余百川静静地听着,脸上神情古井不波,不置可否。
直到陈浊将所有事情尽数说完,他才从鼻孔里不轻不重地发出了一声冷哼:
“哼,一群泥腿子聚在一起,小打小闹,过家家一般。
能成什么气候?”
话虽是这般说着,但其心底却还是透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欣慰。
“不过嘛,凡事开头难。
既然如今有了一个章程,那便好生去做。
莫要因为自己如今有了些许身份地位,便忘了本心,亏待了那些个真心实意跟着你小子讨生活的人。”
余师傅端起茶壶,呷了一口,又补充了一句。
“弟子省的,都是自家亲近人,不会叫他们吃亏。”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桌旁的水桶和干净抹布,开始动手收拾起那颗硕大的赤血鲷鱼头来。
刮鳞、去鳃、清洗......
一番动作麻利而娴熟,显然是平日里做惯了的。
余百川瞧着他这副不见半分生疏的模样,心中也是暗自点头。
这小子,倒不像那些个一朝得志便眼高于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蠢货。
眼下还保留着底层摸爬滚打出来的务实与勤恳,着实难得。
“对了,师父。”
陈浊一边麻利地处理着鱼头,一边随意跟他聊着:
“今日周始那小子特意跑来寻我,说是您老让他转交给我一样东西。”
余百川晃了晃手中的摇椅,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尽管他没拆开看,但里面是什么东西。
却也大差不差,了然于胸。
手里麻溜利索的干着活,陈浊随口说着:
“弟子打开一看,却是一封方家送来的请柬。
上面说是六大家要为新来的那位海巡司大统领接风洗尘,邀我同去赴宴。”
“你那张空白官凭虽然好用,但终究是走了些取巧的路子,名不正而言不顺。”
余师傅的声音悠悠传来,听着风轻云淡,却有一种看透世事的高深莫测。
“如今朝廷既然派了正印的大统领下来,你这个‘第五队队主’,自然也得知会上官。
然后在各方势力面前亮个相,将这身份彻底坐实了。
如此,日后行事方能名正言顺,也能少却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顿了顿,语气中多了几分告诫的意味:
“这场接风宴便是你小子将自己这陈大人的招牌,正式摆到台面之上,昭告珠池各方势力的最好机会。
除非你想丢了这到手的官位,再回去一辈子当个见不得光的采珠贱户。
否则嘛,这宴,你不去也得去!”
听着他一番带着敲打的话,陈浊也不恼,反倒笑笑:
“弟子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嘛,尚有一事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将鱼头用清水反复冲洗干净,又取来一口早已备好的大铁锅,架在后院刚生起来的灶火之上,熟练地倒入少许的油脂。
“赠我这请柬之人,想来应该是方家少爷方烈。
上次在镇海武馆之中,弟子与他初次见面,便因苏馆主之事而有过一番切磋。
虽说是点到即止,未曾伤及和气。
但说起来,终究还是弟子手重,让他略微吃了些亏,落了面子。
按理说,他不来寻我的麻烦便已是万幸,又怎会好心送来这般重要的请柬,提点于我?”
“这世间之事,本就没什么道理可讲,唯‘利益’二字最为动人。”
余百川嗤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过来人的看破不说破。
“那方家小子虽然年轻,却也不是什么蠢笨之辈。
他自然看得出你小子身怀不俗的武道天分,又得了那苏老鬼的青眼,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区区一点意气之争而已,与日后可能获得的回报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送你一张请柬,不过是举手之劳,却能让你陈浊欠下他一个人情。
这笔买卖,划算得很呐!”
陈浊将切好的姜片葱段投入热油之中,爆出阵阵诱人的香气。
听着余师傅这番话,心中也是一片了然。
“师父说的不差,是这个理。
弟子虽然没想那么多,但也觉得拿手手短,有些不好。
今日在福满楼宴请两位叔伯,恰好也遇到了那方烈与其几位大户家的公子、小姐在隔壁雅间饮宴。
便将剩下的半条赤血鲷送了过去,倒也也算是还了他这个人情。”
“嗯,你小子做得不错。”
余百川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
“行走江湖也好,立身处世也罢,都需谨记一点——
这世间,最难还的便是人情债!
尤其是那些个所谓大人物不经意间的随手一恩,看似寻常,毫不起眼。
可真到了需要你偿还的时候,往往便要咱们这些个底层武夫,拿身家性命去填!”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格外郑重:
“所以啊,小子,你给老夫记住了!
往后但凡行事,万事皆可为,唯独这不明不白的人情,轻易欠不得!
也莫要想着去占旁人的便宜,能用银钱解决的事情,便绝不要去用人情来换。
否则,迟早有你小子追悔莫及的那一天!”
陈浊将煎得两面金黄的鱼头盛出,放入早已准备好的砂锅之中,又添入足量的泉水。
听着余师傅这番语重心长的教诲,心中也是深以为然,恭恭敬敬地应道:
“弟子晓得了。”
“对了。”
余百川似是又想起了什么,摆摆手道:
“既然你小子今日也回来了,那便先别急着走。
明日一早,老夫我便正式传你几手打法诀窍。
也省得日后与人动手,还是那般章法散乱,不成体统。”
他话锋一转,嘴角忽而勾起一抹莫名的笑意:
“苏定波那老鬼,前几日不是还放言让你小子随时可去他那镇海武馆寻人切磋印证吗?
正好!你明日一早便去登门,把他这些年教的什么驴马烂子都给我挑了。
叫他知道知道,谁挑徒弟、教本事的能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