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爷,您那枚望月宝珠,小老儿已遣人送回斋中由老师傅亲自掌眼验看过了。
诸般无误,珍品无疑。
这是三千两纹银的足额银票,还请陈大人您点点数目,验看清楚。”
陈浊接过那叠入手颇沉的银票,也不太在意。
随意翻了翻,便收入怀中。
继而看着钱掌柜那副略带几分讨好意味的神情,不由得也是一笑,道:
“钱掌柜客气了。今日之事,倒还要多谢你及时出面,替小子我解了围才是。”
钱掌柜闻言,脸上更是笑开了花,连连摆手道:
“陈爷您这话可就折煞小老儿了,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
况且,我泛宝斋本就是做这等的生意,你卖我买,说不上什么解不解围。”
他顿了顿,忽而靠近了几分。
左手盖住右手,朝天上指了指。
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兮兮的说道:
“不瞒陈爷,小老儿也是得了些许内幕消息。
据说,天京城里那位至高无上的大人物,不日便要迎来六十大寿。
这普天同庆的大喜日子,各地藩王显贵、封疆大吏们。
哪个不要挖空了心思去搜罗些奇珍异宝,好进献上去,博个欢心?
也正因如此,最近这一段时日以来,无论是何等样的奇珍异宝,其价格都是水涨船高,节节攀升,且往往还是有价无市,千金难求!”
陈浊听到两眼一亮,暗暗思量。
原来竟还有这般内幕,却是不曾想到。
不过,一想到仅仅是那位端坐在全天下至高无上宝座上大人物释放出来的一个不经意讯号。
便有一股风潮,从遥远的天京刮到了这偏僻的珠池县。
不禁便是让他暗暗咋舌。
对于这般坐拥天下、御极九州的帝王威势,更有了些深入的认知。
而这,还是在大周八百年后朝廷威严渐渐旁落之下。
倘若是鼎盛时期,又将是怎样一副场面?
想来纵然是所谓的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便也不过如此了。
“便如陈爷您今日开出的这枚望月宝珠,品相绝佳,灵气充盈,乃是数十年难得一见的奇珍宝货!
小老儿能以三千两纹银的价格侥幸购得,那当真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大赚特赚了。
若是将此珠运往内陆那些个繁华州府,乃至天京、神都。
莫说是三千两了,便是再翻上几番,怕也是不愁销路!”
钱掌柜继续说着,还不忘他伸出手,悄然比划了一个“一”字。
陈浊心头微微一惊。
暗道自己还是小觑了这望月宝珠的真正价值。
不过他倒也并不觉得因此便吃了什么亏,买的便宜。
正如这钱掌柜所言,他泛宝斋能有门路将此珠高价卖出,那是人家的本事。
更何况,从这偏僻的珠池县,一路将此等重宝安然无恙地运往那千里之外的大周都城。
一路上不知要经历多少山山水水,打通多少人情关节,耗费多少心血代价。
这其中的风险与利润,自然也是成正比的。
他笑了笑,对此不置可否。
钱掌柜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物,见状便也不提此事。
又拱了拱手,笑吟吟的说道:
“陈爷,往后您若是再得了什么类似的宝货,可千万莫要忘了小老儿与我这泛宝斋啊!价钱方面,您老尽管放心,小老儿我绝不敢有半分亏待!”
他话锋一转,又凑近了些许,将声音压得更低了几分,带着一丝若有深意的凝重提醒道:
“不过,陈爷,有句话小老儿我却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今日您当众开出此等重宝,场面轰动,万众瞩目,消息无论如何也是无法遮掩了,那倒也还则罢了。
可若是往后...往后您若是再侥幸得了类似的宝物,最好还是莫要太过张扬。
以免,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与觊觎啊。”
陈浊侧目微斜,看向这话里有话的泛宝斋掌柜。
“掌柜不妨直言。”
钱掌柜左右悄悄打量了一番,确认四下无人。
这才压低了嗓子,用几乎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此事也不保真,小老儿也只是从往来的商队熟人口中偶然听来的些许风声罢了。
据说天京城里的那位至尊,有意在他此次大寿之后,大举刀兵,征伐那盘踞于东海之畔的蛮夷之邦。
大军出征,粮草先行,这人吃马嚼,兵甲器械,哪一样不需要海量的银钱来支撑?
国库空虚,朝廷又能从何处筹措这般巨额的军费?
恐怕也唯有从咱们这些个升斗小民身上,加增赋税,层层盘剥了!
如此情况之下,财不宜外露啊。”
陈浊听罢,心头若有所思。
大周朝收税,向来号称是一视同仁。
无论你是何等身份地位,皆是概莫能外。
贫苦农户要收,世家大户也同样要收。
挣得越多,收得自然也便越多。
只不过嘛,自古以来便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那些个世家大户们,哪个没有几手隐瞒收入、偷逃赋税的看家本领?
真正倒霉的,怕还是他们这些个无权无势,任人宰割的底层百姓。
以及乍得富贵,不知如何处置的暴富之辈。
如此想着,陈浊一拱手。
向钱掌柜道了声谢,算是承了这份提点的情。
别过了这位消息灵通的掌柜,陈浊便又回到了余师傅方才坐过的那处摊位之上。
寻了个空位,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码头上人来人往,喧嚣依旧。
时不时便会有认识的、不是认识的人,上来招呼。
仿佛短短一个上午的时间,在这偌大的珠池县地面之上。
放眼望去,他陈浊竟是遍地皆熟人,处处有亲朋。
这种感觉,倒也还算不赖。
至少比起先前那种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视作瘟神一般避之唯恐不及的境遇,已然是好了太多。
不过,陈浊心中却也清明得很。
上辈子他便已见多了那等富贵之时好友遍天下,落魄之际却无人问津的例子。
今日这些人之所以会对自己这般热络,无非是冲着他如今这“陈小统领”、“陈大掌柜”的身份与名头罢了。
真正看重他陈浊整个人的。
除了余师傅、苏馆主之外,便再也寥寥无几。
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陈浊的视线略过码头上熙攘的人群落在波澜壮阔的水面之上。
回顾近来一切,脑海里思绪翻涌。
如果说是当初白大叔的推荐,给了他一线生机。
叫他得以叩开这武道修行的大门,不至于浑浑噩噩,庸碌一生。
那么不久前在清水河上,亲手打杀了那珠行三掌柜沈良才,并意外得到了这海巡司小统领的官身,便是他陈浊真正开始改变自身命运的开端。
而今天“陈氏渔行”的顺利开张,以及那枚望月宝珠所带来的泼天财富与赫赫声名。
方才是真正让他得以迈出最关键的一的一步,得以在这珠池一方地界上站稳了脚跟。
有了产业,便有了根基。
有了根基,便能招揽人手,积蓄力量。
待到日后自家那片荒地之上的庄园修葺完成,码头船坞也一应建好。
那一切,便都算是彻底走上了正轨!
再到那时,他陈浊在这珠池县,也才算是有了一块真正属于自己的立锥之地,再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行事!
想着这些种种,陈浊大马金刀地坐在简陋的板凳之上。
迎着那略显刺眼的午后阳光,慢慢打量着眼前这片人声鼎沸、万象更新的繁忙景象。
只觉得在上辈子从不曾体味过,只觉得有些虚无缥缈的“幸福”二字。
似乎在这一刻,也终于算是有了那么一丝丝可以触摸得到的,具象化的真实轮廓。
对于眼前这些个世代便在南海这片海域上讨生活的普通渔民而言。
或许幸福便是能日日打到大鱼,顿顿吃上饱饭,年终岁尾能有些许余钱,给家里的婆娘娃儿添上几件新衣。
而对于如今的自己而言,赚钱营生固然重要。
但在此之余,更为重要的便是要抓紧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与机会。
埋头苦修武艺,不断提升自身实力。
唯有如此,方能在这吃人的世道之中,真正地挺直腰杆,昂首做人!
……
夕阳西下,倦鸟归林。
忙碌了一天的码头,喧嚣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陈浊特意让周始点了几个机灵的伙计,将今日所剩的那些个新鲜鱼获,分门别类地装上几辆早已备好的板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