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日后,清晨。
珠池县南城大码头。
陈浊和早早起来便在此等候多时的周始,一同站在其上。
视线向远方眺望着那艘缓缓破开晨雾,朝着码头方向驶来的巨大楼船。
周始的脸上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惴惴不安,他扯了扯陈浊的衣角,声音犹豫:
“浊哥...要不,我还是不去凑这个热闹了了吧?
那船上坐着的,都是些个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公子小姐。
我就一打渔的,强行上去,怕不是要给你丢了面子......”
陈浊闻言转过头,看着他这副没出息的模样,不由得也是好气又好笑。
抬起手在周始的胸膛不轻不重的锤了一下。
“怕什么?!
你是我陈浊的兄弟,是我带上去的人。
要是有人看轻你,那便是看不起我陈浊!”
旋而也懒得搭理周始那欲言又止的模样,转过头打量着越来越迫近的巨大船只。
昂扬的声音从他那挺的笔直的驱干里轰鸣而出:
“给老子把胸膛挺起来!
且记住了,咱们虽然出身卑微,但并非耻辱。
论起本事、论起胆魄,却也未必就比那些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哥们差到哪里去!
况且你日后既要做我的队副,更要与一同我在这茫茫大海之上建功立业,若是连眼下这点阵仗都怕。
往后如指望你指挥人马,迎击海寇?”
周始听着陈浊这番话,只觉得胸中一股热血上涌。
本就因为在最近一段时间的磨练与进步下,其心头那点为数不多因为身份地位而生出的怯懦、自卑。
竟是在这一瞬间,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下意识地便挺直了胸膛,学着陈浊的模样眺望远方。
便在此时。
远处那艘气势恢宏的巨大楼船,撞碎了最后一缕晨雾。
继而,稳稳地停靠在了距离码头有一段距离的前方。
“呜~”
号角呜咽声起。
第120章 俗世如海,皆在争渡
接引的小船被拉起,人身站定。
巨大的楼船开拔,驶离喧嚣的码头。
朝着海天一线的汪洋尽头,缓缓行去。
眼下里正值清晨时分,同样也是那些个辛劳操劳了一整夜的渔家汉子们,载着或多或少的渔获自海上归来之际。
陈浊与周始并肩站立在破浪号的巨大楼船甲板之上。
居高临下地望去。
只见那宽阔的海面之上,一艘艘简陋的舢板、乌篷船就如同散落的棋子也似。
迎面撞向他们身下这艘巍峨如山岳般的大舰,远远的便躲避开来,从两侧交错而过。
船上一个个身着破烂短打,面容被海风与烈日侵蚀得黝黑粗糙的渔夫们,熟练地操持着船只,赶往码头。
他们大多神情疲倦,看似四五十岁的面容下却只是个二三十年岁的灵魂。
日复一日,操持着父辈传下来的手艺。
若无意外发生的话,这辈子也逃不脱这片吃人的大海。
“自打开了鱼档我爹便总是在我的耳边念叨,说浊哥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若不是你,我们这辈子就也只能是像他们一样,这辈子都会被困在这片吃人不见血的大海里,挣不脱、走不掉。
是你给了我们一个真正能够挺起腰杆,活得像个人的机会。”
周始凭栏往下望,眼中既有几分同情又有些说不出的庆幸。
曾几何时。
他也还像是这些个茫然无措的渔家人一样,日复一日地在码头上叫卖着那些个不值钱的鱼虾。
活在当下就已经是耗费了全部的精力,更别说去思考未来在何方了。
然而现在,一切却都已经是截然不同。
陈浊闻言,默默不语。
只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周始那近来逐渐变得宽厚的肩膀。
目光略过身下的杂乱,看向远方接连如同树下蜿蜒蚂蚁般渺小的船流。
脑海当中,便是不由自主的闪过一句话。
“世如苦海,众生皆在其中——
争渡、争渡!”
……
出了近海,珠池县便渐渐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渔船渐渐消失,四周一片静谧,唯有无边无际的浩瀚汪洋。
哪怕这艘破浪号比起那些小舢板、乌篷船大了不知多少倍,属于实打实的四百足料大船。
可眼下置身在这硕大的南海之上,却也是如同一叶孤舟,随着风浪摇晃个不停。
而越往深海里去,海水的颜色便也由先前的浅蓝,渐渐转变为一种令人心悸的深邃幽蓝。
风浪渐大,波涛汹涌。
船体时不时晃动带来的眩晕感,便也将初登船的新鲜感渐渐消磨去。
陈浊在方烈给自己安排好的船舱里放下东西,待了一阵。
毕竟都是见惯风浪的渔家子,晕船什么的是不可能的。
略略适应了一番,陈浊便带着左摸摸、右看看,对这艘大船充满好奇的周始,一同自船舱里走了出来。
“浊哥,这船可真大、真好,你说咱有机会开上这样的船嘛?”
上了甲板,沿途所见。
皆是些个身形精悍,赤着上身的壮硕水手。
唯见他们各司其职,或在桅杆之上操持着巨大的船帆,或在船舷两侧眺望着远方的海况,亦或是在甲板之上修补着粗壮的缆绳。
一举一动,皆是充满了常年与风浪搏击才能磨砺出来的干练与沉稳,俨然都是个中老手。
“堂堂海巡司又岂会差了你我这一条船?”
“且放心,就算暂时比不上这个,也肯定会有的。”
陈浊随口应声,对于周始的担忧并不在意。
海巡司荒废多年不堪用,地方上是个明眼人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朝堂衮衮诸臣会看不到?
不过是种种利益盘根错节,理不清罢了。
而大寇劫宝船,便正巧给了上边一个发难的由头罢了。
再结合上从钱掌柜那里得来,天子欲要东征的消息。
海巡司再往后的重要性,其实便是一目了然了。
故而陈浊从不担忧自己往后在海巡司里坐冷板凳,没船给他开。
而是怕朝廷给了船,却开不动。
毕竟操弄小舢板的渔家子,这辈子哪里玩过这般弄帆的大船......
“就是,入了门的武夫什么时候这么不值钱了?
这船上随便一个武夫,便都是拿捏了气血的存在。”
陈浊打量着同自己擦肩而过的那人,身上古铜色的肌肉有力,下盘沉稳。
光是从这这两点,便能瞧见几分端倪。
练了武的人与未曾练武的寻常人,其周身上下所散发出来的精气神,那是截然不同。
寻常人或许不大能看的出来。
但落在武道又有突破,练筋渐有所成的陈浊眼中,却是如同洞若观火也似。
只一眼,便将其身上那股子旺盛的气血瞧的清明。
周始在镇海武馆之中待的时间日久,耳濡目染之下,倒也长了不少见识:
“浊哥,你寻常醉心练功,怕是不关注一些杂事。
我听我们武馆里的师兄们说,这六大家之所以能稳稳地掌握着一方珠池,长久不衰。
除了他们自身那富可敌国的财力之外,更重要的便是他们各自都豢养着一支战力不俗的私家武力!
这六大家每年都会从那些灾民里挑选根骨出众的孩童,收为家生子。
不仅传授他们上乘的武学功法,更是会赐予主家的姓名。
其中资质出众、练武有成的,便会被分派到各个少爷、小姐的身边,作为贴身护卫。
而那些个资质稍逊一筹的,便会被打发到家族里的各种产业上去,作为管事、打手之流。
正是靠着这么一套代代相传的培养手下的方式,方才支撑起了他们六大家数百年的繁荣昌盛!”
陈浊闻言,心中也是不由得一动。
果然,不能小瞧了任何一个传承数十上百年的大户。
漫长光阴下,其背后所积累的底蕴,绝非是寻常人可以想象的。
自己一介孤身、白手起家,短短时间内也算是搞出了一片基业。
可落在这些豪门大户眼中,恐怕也和那些穷困泥腿子别无两样。
若非见自己还算是有几分投资的潜力,怕也不是早就被和那些暴发户归为一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