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开步子,径直上前。
目光沉静的从师傅、阿福、三水叔、阮四叔、族老,以及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乡邻脸庞上,逐一看过。
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身前那五十名昂首挺胸,蓦然不语的士卒身上。
陈浊也不多说废话,只是猛的一挥手:
“出发!”
“是!”
五十名汉子轰然应诺,声震四野!
随即便在周始的指挥下,迈着整齐的步伐,一队队有序登船。
秩序井然,不见有半分混乱。
只不过,在这片秩序掩饰之下,却藏不住那一张张满是笑意的面容。
一月辛苦操练,风吹日晒,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今天!
只要进了军营,登记造册。
他们往后就能从此摆脱那代代相传,难以挣脱的卑贱身份,进而堂堂正正的活在这世上!
看着自己一手操练出来的兵丁一个没差的整齐登船,陈浊心头也多了几分满意。
转过身。
先是来到余师傅面前,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礼。
“师傅,弟子这便走了。”
余百川“嗯”了一声。
视线落在自家得以弟子的脸上,时时板着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军营不比外面,凡事多看、多听、多想,可莫要凭着一股子血气胡来。”
“弟子省得。”
复又转向阮河等一众长辈,再次抱拳:
“诸位叔伯,小子此去军中效力,鱼档与这陈家港的诸般事宜,便要多多劳烦各位了。”
阮河捋着花白的胡须,抚掌大笑:
“浊哥儿你且放心去!
有我这把老骨头在,保管给你将家里看得妥妥当当,出不了半点岔子!”
三水叔、阮四叔也是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替他看好鱼档,坐等分红就好了。
陈浊笑着一一回应,最后将目光投向了在场所有前来相送的乡亲们。
环顾四周,看着那一双双满是种种情绪交织的的眼睛,胸中忽有一股豪气勃然而发。
“我陈浊能有今日光景,全靠各位帮衬!
我亦不是那般忘恩负义之人!
陈氏鱼档经过一段时间运行,诸多方面已经成熟。
再加上近来又得来一艘大船,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
诸位若是有意加入鱼档的,便去找三水叔。
但凡是我下梅村乡亲,一概可入!”
说罢,他也不再迟疑,转身而去。
在一片震天的叫好与喝彩的声浪当中,步步登高,直上楼船。
拔锚,起航!
巨大的船帆迎风鼓荡,渐渐驶离码头,消失在茫茫的海天一线。
余百川欣慰的望着那方远去的船影,正准备带着阿福回去替自己这徒弟看家。
早些年里,不知道多少大户拿着钱财来请自己去给他们看家护院。
他看都不看一眼。
谁曾想到,临老临老居然还是没能逃过这般命运。
但谁叫他自己选的徒弟呢,就算是哭着也得受下去。
更何况,余百川现在还有些乐在其中。
你别说,这海边的小村子待起来,也别有一番滋味。
便在此时,一个村民神色慌张地从人群外挤了进来,快步跑到阮河耳边,低声耳语。
阮河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眉头便是皱了起来。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了余百川身边,神色怪异的说道:
“余师傅,村口来了一老一少两个道士,口称是您的师兄,特来投奔您了,您看......?”
“师兄?”
余百川脸上的笑容凝固。
半晌之后,他似也反应过来,没好气的骂了一句:
“这没皮没脸的狗东西,这些年没死就算了,居然还敢舔着个脸找上门来!”
“阿福,去拿你的的兵器。”
“好嘞!”
……
海船平稳的行驶在万里碧波之上。
船首甲板。
陈浊正与一位身着青色儒衫、气质凌厉的中年文士交谈着。
此人显然不是这艘船上的管事,亦也不是什么船长之流。
而是那位关大统领帐内的亲随主簿,眼下里专门负责前来接引他们这些队主入营。
他主动向陈浊报上姓名,言谈举止间虽客气,却也自有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度。
陈浊自然也不敢失礼,与之从容应对。
只是心中却暗自压抑。
这主簿名为齐砚,看装扮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可看其将身上儒衫高高撑起的肌肉轮廓,以及那双看似温和实则有锋芒内敛的双眸。
便能隐隐猜测出,这位恐怕就不是什么正经读书人。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此人一身筋骨强悍、气血旺盛,瞧上去最少也有个二练换血有成的实力。
不过,正所谓兵熊熊一个,将怂怂一窝。
在关大统领如此强人麾下,又岂会有什么孱弱之辈?”
就在陈浊暗自打量对方之时。
齐砚的余光,也正不着痕迹地瞥过不远处船舱门口。
那里面,五十名新兵正整整齐齐地盘膝而坐。
虽然看上去人人脸上都有着掩饰不住的好奇与激动,不时朝着外面小心张望。
但也仅限于悄悄看上一眼,并没有什么其他明显的动作。
匆匆训练一个月时间的普通疍民居然就能有这般继续性?
“我虽然不知道另外几个队主麾下的兵丁又是个什么模样。
但就眼下的这般纪律性而言,放在大周军中,已然是超过七成的军卒了。
可这小子不是采珠贫困出身,全凭运气好方才得了今日的成就?
他又是从哪里学来的这般练兵手段?总不会无师自通吧!”
齐砚心头惊异。
心头里对于眼前少年的其评价,又不禁是再拔高了一个档次。
而这般计较,陈浊自然是无从得知。
毕竟他眼下这个海巡司队主的官职,得来的也是有些糊里糊涂。
虽说后来也旁敲侧击地从方烈等人口中了解道了一些,但终究还是如水里看花一般,懵懵懂懂。
眼下既然有真正了解的人在面前,此时不问,更待何时?
“齐主簿,在下初入军伍,对其中诸多规矩章程,尚自一窍不通。
不知先生能否为在下指点一二迷津,以免日后不知轻重,触犯了军法,惹来麻烦。”
这番谦逊话语落耳,齐砚眼中又不免闪过一丝讶然,随即脸上便露出一抹和善的笑容。
他原以为这等从底层爬上来的少年人物,难免会有些草莽英雄的桀骜。
却不曾想,竟是如此谦虚,倒也罕见。
“陈队主客气了,指点谈不上,些许经验之谈罢了。”
齐砚摆了摆手。
略一沉吟后,悠悠说道:
“咱家大统领的性子,不似旁人。
眼下既然入了她的麾下,便也无需去搞那些个溜须拍马、迎来送往的虚礼,大统领最是瞧不上这些。
唯有一点,那便是要守好军营的规矩。好生操练兵丁、磨练自身武艺。
切记要牢记军法,不可触犯。
若是不然,任谁也求不得情面,饶你不得!”
陈浊闻言,心中暗自点头。
倘若真是如此的话,那自己倒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但他却也并非是那等轻易便会相信旁人言语的性子。
此事究竟如何,还需要亲自一观才能下了定论。
随后,两人便又随意闲谈起来。
从珠池县的风土人情,再到南海之上的奇闻异事,倒也相谈甚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