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扫过这住了近一月,却依旧简陋得过分的屋子,他不禁自嘲一笑。
家徒四壁,说的就是眼下这般光景了。
除了身上这套还能勉强蔽体的粗布衣衫,也就剩下那领破草席还算个物件。
他摇摇头,不再多看。
走到墙角柜子,将那本皱巴巴的【船拳】拳谱和余师傅赠予的【南海异物志】仔细用油布包好,免得被水汽浸湿。
又解下绑在小腿上的布条,将那对通体黝黑、泛着冷光的【分水峨眉刺】绑在腿上,确保稳妥。
最后,将昨日买回来还没吃完的几个面饼用干荷叶包了,塞进腰间。
这些便算是他全部的家当了。
简单,却也沉甸。
“大黄,走了!”
低声招呼了一句,一直安静趴在门口的老黄狗立刻站起身,摇着尾巴跟了上来。
一人一狗,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破旧的小院,朝着村口码头走去。
夜已深。
下梅村早已陷入一片沉寂。
海风带着凉意吹拂,卷起几片落叶。
码头上,几艘准备趁着后半夜出海捕捞的渔船点着昏黄的油灯,渔民们正在做着最后的准备。
看到陈浊牵着大黄走来,一个正在整理渔网的熟悉身影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浊哥儿?”
阮四叔脸上带着几分惊讶。
往常陈浊日出而走、日落而归,十分规律。
却是从不曾见他半夜出海,有些反常。
“四叔,这么晚了还没歇息?”
陈浊笑着打了声招呼,脚步却未停,径直走向自家那条破旧的小舢板。
“你这是......”
待人近了些,看到他身上背了个包裹。
阮四叔眉头一皱,抬起头来,疑惑出声。
将东西往船上一放,陈浊也不隐瞒,当即说道:
“不瞒您说,我最近得罪了珠行的人,怕是有些麻烦。”
“所以小子想着,这几日便先不回村里了,打算去城北余师傅那里住上两天,避避风头。”
阮四叔闻言,先是一惊。
在这附近海上讨生活的,谁不知道珠行的势力庞大?
在珠池县这地界,得罪了他们,往后的日子怕是难熬。
旋即,他便猛然想起前几日陈浊在村口打跑那两个珠行青皮的场景。
心中顿时了然几分,不禁为眼前这少年捏了一把汗。
“是该躲躲,是该躲躲!”
阮四叔连连点头,脸上满是关切。
“珠行那帮家伙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你这孩子,就是太实诚了些,容易吃亏。”
他拍了拍胸脯,压低声音保证道:
“浊哥儿你且放宽心去!”
“若真有珠行的人来村里寻你,四叔我第一个帮你拦着。”
“就算他们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也绝不会吐露半个字!”
陈浊将阮四叔这番朴实却又真挚的话语收入耳中,心中大为感动,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
“四叔,倒也不必如此紧张。”
他语气轻松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信:
“您也知道,小子最近跟着余师傅练武,略有小成。
眼下正到了一个关键的坎节上,去师傅那里住上两日。
正好也能让他老人家帮我把把关,指点指点迷津。
我这一去,短则三五日,长则十天半月,想来风声也就过去了。”
“又有长进了?”
阮四叔听得又是一惊,下意识地上下打量着陈浊。
唯见眼前这少年,身形依旧略显单薄,可那双眸子,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闪烁,内里仿佛藏着星辰。
先前在村里,他以一敌二,将那几个往日里耀武扬威的珠行青皮打得屁滚尿流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眼下这才过去几天功夫,听他这意思,武艺竟然又有精进了不成?
这小子的练武天分,当真是如此骇人?
就在这时。
阮四叔的乌篷船上,阮小二那小子探出头来,看到是陈浊,眼睛顿时一亮,兴奋的喊道:
“浊哥浊哥,你嘛时候教我练武啊!”
“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样威风!”
陈浊闻言失笑。
走上前去,在这小鬼头的脑袋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等你浊哥我长本事了,肯定少不了你小子的好处。”
不再多言,他冲阮四叔拱了拱手。
熟练解开自家小舢板的绳索,带着大黄跳上船。
摇动船桨,朝着茫茫夜色中的大海深处驶去。
唯独留下阮四叔拽着自家大儿子的手站在码头上,迎着冰冷的海风,久久不言。
半晌,才有些失神地喃喃自语:
“这小子......”
“难不成,咱们这下梅村,真要出一条翻江倒海的蛟龙了不成!”
“爹,蛟龙是什么意思?”
“就是了不得大人物呦......”
第46章 再下海(求追读)
时间稍稍倒转。
武天璜狼狈离开巷陌之后,越想越是气闷。
自己堂堂县令亲眷,镇海武馆的真传。
什么时候被一个采珠的泥腿子这般当众折辱过?
那几记清脆的耳光,哪里是打在那不长眼的跟班脸上,分明就是狠狠抽在了他武天璜的颜面之上!
当即便是怒气冲冲,抬脚就要去找沈良才。
让他立刻派人!
不,最好是亲自出手,将那不知死活的陈浊给他往死里收拾!
然而,脚步方才迈出几步。
一道灵光却忽又从脑海里浮现,让他猛地顿住了身形。
不对!
今日这事,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子不对劲。
自己先前与那陈浊素不相识,无冤无仇,缘何巴巴地跑来寻这晦气?
还不是沈良才这狗东西,说什么探听到了王家惨案的线索,但自己身份显眼,不好出手,免得打草惊蛇。
而自己也是鬼迷心窍,想借此讨好小姨母,再换来点好处。
可现在仔细想来,这老狐狸分明就是在拿自己当枪使!
他自己对这泥腿子的跟脚摸不清楚,有所忌惮。
便想借自己的手,或者说是借小姨母和县令府的势,去压那陈浊,甚至去试探那城北余瘸子的底线!
“好你个沈良才!”
武天璜咬牙切齿,脸上青气一闪而过。
“竟敢把本少爷当猴耍!”
“行,你等着,这笔账我记下了!”
当此之时,他也熄了立刻去找沈良才麻烦的心思。
那老狗在珠行经营多年,手底下爪牙不少,自己空口白牙去了,怕是讨不到好。
“哼!”
“敢拿王家的案子来钓本少爷,那可就别怪我当真了。”
他转念一想,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直接前往珠行,那是下策。
既然沈良才说这姓陈的泥腿子和王家惨案有关,那就让他自己去查好了!
武天璜脚下一转,不再迟疑,径直朝着县令府邸所在的内城方向快步而去。
熟门熟路来到侧门,轻轻叩响。
不多时,小门打开。
一个面容干瘦、眼神带着几分精明的老管家探出头来。
见到是武天璜,老管家脸上的热情一敛,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而武天璜脸上那股子在外的嚣张跋扈也早已收敛得干干净净,此刻堆满了谦卑和煦的笑容,活像一只讨食的哈巴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