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他的神色微微一顿。
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似有追忆,亦有几分唏嘘:
“不同武学,其劲力运转的法门,气血流注的路径,往往大相径庭,甚至彼此冲突。
想要将这些全然不同的劲力强行揉捏在一起,其难度不亚于让水火交融,虎踞龙盘!
一个不慎,轻则经脉受损,气血逆乱;重则劲力错乱,崩筋裂骨,也并非没有先例。
就算如老夫,当年也是九死一生。
若不是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一味早已绝迹的秘药相助,又付出了旁人难以想象的代价,恐怕也成不了。”
余老头抬眼看向陈浊,语气变得格外凝重:
“小子,你当真想好了?
这条路,一旦踏上去,可就再无回头的可能了。”
一番话语,说的通明。
也未曾有半点遮遮掩掩,含糊不清。
他的性子,便是向来如此。
要么不收,既然收了那就不屑像旁人般藏着掖着。
饶是多年前看走眼一回,这般秉性却也是未曾有半点更改。
而在他身前细细倾听的陈浊,此刻心头亦有了几分明了。
【金筋玉络】之难,合劲归一之险,余师傅虽然说得平淡。
但他却能从中听出那足以让寻常武者望而却步的凶险与艰难。
略微沉默了片刻,消化着这些信息。
思索中,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阿福那憨厚的身影,以及之前他出手时那股子沛然莫御的恐怖力道。
陈浊思量片刻,忽而抬起头。
目光灼灼地望向余老头,带着一丝探寻问道:
“师傅,那阿福师兄呢?”
“他难道没有摘取那【金筋玉络】之境?”
若是连阿福那般实力都未曾打破天关,他便要真的审视一下,自己是否有必要在此上蹉跎。
毕竟武道之路漫漫,练筋也不过是其上的一道风景。
纵然不能取得最高成就,却也并不妨碍自己继续往上攀登。
实在艰难,也没有头铁的必要。
余老头闻言,却是哂然一笑,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问。
端起茶壶,又给自己续上了一杯,这才慢条斯理的解释道:
“阿福啊,他不一样。”
老人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莫名的感慨,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惜与骄傲。
“老天爷待人,向来不公,却又至公。
它没给阿福一副健全灵光的心智,却偏偏给了他一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骨。
更给了他一颗赤子之心,心思单纯,澄澈透明,无有半分杂念。
这样的心性,用在练武之上,便是事半功倍,远胜常人。
旁人需要千思百虑、苦苦揣摩的关窍,他只需一眼便能看透,一练便能上手。
他能打破天关,靠的便是这份纯粹到极致的天赋才情,以及老夫早年为他寻来的两门虽非同源、却恰好能互补短长的练劲武学。
这才硬生生凭着一股子水磨工夫,将那两门武功中相冲的劲力一点点磨合、校正,最终融汇贯通,淬炼出了那副金筋玉络。
他的路,旁人学不来,也羡慕不来。”
原来如此。
陈浊听罢,心中那点莫名的疑虑顿时消散,暗暗点了点头。
他并不嫉妒阿福的天赋,也不觉得余师傅厚此薄彼。
人有远近亲疏,师徒之间亦是如此,再正常不过。
更何况,阿福有他得天独厚的天赋,自己也并非毫无依仗。
身来此世便傍在身侧的神通,便是他最大的底气。
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有足够的资粮。
再加上有余师傅这等名师指点,未尝不能也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通天大道!
一念及此,陈浊眼神中的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斩金截铁般的决然。
他抬起头,迎上余老头那略带深意的目光,郑重开口:
“余师傅,弟子,想试试!”
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
“嘿,就知道你小子是这幅德行。”
余老头像是早就料到了他的决定一般,脸上露出一抹不出所料的笑容,却也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欣慰。
他从怀中摸索片刻,随手便将一本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边角已经有些磨损的陈旧册子丢进了陈浊的怀里。
入手微沉,带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和岁月沉淀的气息。
“既然你铁了心要走这条窄路,那老夫便成全你。”
余老头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漂浮的茶叶末子,语气却又一转,带着几分戏谑与考验:
“两门练劲的武功,老夫都可以传你。”
“不过嘛......”
他顿了顿,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陈浊。
“眼下,老夫这里只有这本【大摔碑手】的残篇,内含九种碑手劲的练法,足够你小子先啃上一阵子了。”
“至于那门更为中正平和,蕴含十二种基础横练劲力的【十二横桥铁马功】。”
余老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老狐狸般的笑容。
“那就要看你小子自己的本事,能不能从别人手里拿过来了。”
“自己拿?”
“从哪里拿?”
陈浊闻言,不由得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
却见身前的余师傅放下茶杯,不紧不慢的声音里,却多了一丝不容错辨的冷意,幽幽说道:
“自然是——
从沈良才那条白眼狼的手里,亲自去取!”
第55章 有时候,悟性太好也不好
“陈小子,老夫也不瞒着你。
想当年,我武道有成,独闯清河郡城,会遍十三行高手。
不知折了多少成名人物的面皮,也因此得罪了不少势力。”
提及当年勇,余老头那总是半眯着的浑浊眸子里,陡然爆射出一缕骇人的精光。
略有佝偻的身形似也陡然挺拔起来,显露几分峥嵘。
“不过嘛,却是惹了众怒,遭了报复。
最后落得个一条腿残疾,黯然败走的下场。
这口气,老夫憋了十几年,却也始终心有不甘!
自己这条老命是废了,再无重回巅峰的可能。
便想着,总得寻个看得过眼的弟子,将这一身本事传下去。
替老夫打回去,去狠狠抽那些当年瞧不起老夫这个野路子的所谓名门正派的脸!”
陈浊嘴角微微抽动。
余师傅竟然还有如此彪悍的过往。
不过您老人家究竟是犯了天条还是拆了郡守衙门。
居然在偌大郡城里都找不到一个容身之处,被狼狈赶来这小小珠池。
余老头眼中余光着落,将其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自然是瞧出了他的那点戏谑小心思。
却也不点破,只是心道一声往后需得多加操练。
如此,方才好叫这小子知道知道自家厉害。
当年若非那姓庞的老鬼不讲道义,以大欺小,哼哼......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他也懒得多想,只是随口道;
“只是没想到,老夫拳脚功夫差人一筹,眼力也没多好,错看了人,错传了功。
加上那厮投靠珠行,背靠官府,老夫也不想彻底撕破脸,背上个以大欺小的名头。
另外那本【十二横桥铁马功】也算不上什么秘传,便随他去。
只是老夫心眼小的很,这事它说来倒去也没多少影响,但却膈应的很让人忘不掉。
此番传你【大摔碑手】,你若能在月余内小有所成。
不多,只需练通四道劲力,打死那白养狼便绰绰有余了!”
余老头往椅子上一靠,声音渐沉,恢复了往日懒散。
“武者争锋,一步都退不得!
你若能将他堂堂正正地踏过去,砥砺出自身的锋芒,老夫便是将你正式收为入室弟子,倾囊相授,又有何妨?”
一番话语,说得陈浊心头激荡。
“拳打清河郡,会遍十三......”
躬身听命的同时,心里默默咀嚼着这几个字。
暗道一声余师傅是真有东西,自己没来错。
至于其口中,将那笑面虎沈良才当做自己磨刀石之事,却也是正中他的下怀!
新仇旧怨加在一起,他与沈良才之间,早晚都要做过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