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觉得胸中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畅快之意勃然而发,连带着嘴角的笑意,都透着几分春风得意。
此番郡城之行,当真是大获丰收!
郡守大人为了海寇之祸殚精竭虑、夙夜难寐,故而召集郡内豪强,商议对策。
平日里难以一见的大人物云集清河城内,可谓是众星云集。
可大人物缘何被称之为大人物?
无非就是因为他们都是动嘴皮子做决定的,真正做事还得看下面的人。
眼下海巡司荒废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虽说其缘由,是有这些年上面这些人不上心的缘故。
但归根结底,不就还因为当年朝廷集沿海三洲之物力、人力,尽起宝船十二,前往海外讨伐大寇那档子事上。
声势浩浩荡荡,结果却是两败俱伤。
七大寇死了三,就连众寇之首的赤水龙王也是生死不知。
朝廷却也不好过,听说光是炼皮有成的大武师就折了十几位。
如果不是濂洲三军总管,武道四练有成,据说只差一步便可渡过周天采气,点燃命火、成就宗师的燕折峰坐镇。
最后能不能开回来半数的宝船,怕也难说。
可遭此一役之后,三洲海防却是被彻底打烂,想要重建便需要花费银子,可朝廷又舍不得出,摊派到地方,地方又哭穷。
久而久之,便成了一副谁也不愿提起的烂摊子。
本以为海寇失了主心骨,最多小打小闹,也不敢再来冒犯朝廷威严。
可谁能想到,十多年过去赤水龙王非但没死,还又横空出世、变本加厉?
这下便是遭了瘟,使得诸多大人物慌乱起来,想着要重建海巡司。
只是,这又哪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事情。
便想着先像往常一样,找来一批人顶上去,把朝廷糊弄过去。
至于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
故而,诸如漕帮、珠行这些海上讨生活的行会,便自然而然的落入大人物的眼中,成为可利用的筹码。
虽然在那位高高在上的郡守大人面前,沈良才他依旧是个连单独说话资格都没有的小人物。
全程也仅仅是混在人群中,得了个大人不经意间的点头示意。
但这已然足够了。
因为,他借这个机会。
通过珠行二掌柜的关系,花费了不菲代价,打通了路。
硬生生从郡城那边的渠道,弄到了一纸盖着海巡司朱红大印的空白巡防营小统领任命文书。
一想到那几乎让他倾家荡产的巨额花费,沈良才的心头便忍不住微微抽搐了一下,仿佛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肉。
那可是他多年苦心经营、巧取豪夺,方才积攒下来的血汗钱啊!
但旋即,这丝心痛便被一股更大的得意与满足所取代。
值!
太值了!
莫看这只是个小小的九品芝麻官,手底下连一个兵丁都没有,一切粮饷兵员都需要他自己去筹措。
但这层金灿灿的官皮,却是千金难换!
有了它,日后在这珠池县地面上,谁还敢轻易小觑他沈三爷半分?
便是那总以官府身份自持,平日里眼高于顶的许留仙,再想如同以往那般随意拿捏自己,怕也得好生掂量掂量。
毕竟,往后自己可就是在朝廷里挂了名的。
而再非是以往那般的市井人物,虽有几分权势,却如同空中阁楼,一碰就碎。
“苦熬多年,汲汲营营,总算是鱼跃龙门,要真正出人头地了啊!”
沈良才望着眼前缓缓流淌、一眼看不到头的河水。
只觉得自己的前路也如同这大河流淌一般,一片坦途,未来一片光明。
他甚至忍不住想要引吭高歌,以此一舒胸中这压抑了多年的块垒与豪情。
客船行得不快,悠悠荡荡,颇有几分顺风顺水的惬意。
就在沈良才心潮澎湃,畅想着日后如何在珠池县大展拳脚,让那些往日对自己吆五喝六视其为门下走狗的人瞧好了的时候。
他乘坐的客船已然行至了一方通往珠池的便捷小道。
因为两岸常年生长着茂密芦苇的缘故,此处的水道变的格外狭窄。
水流平缓,芦苇丛中不时有水鸟被行船惊起。
“啾啾——”
忽听几声尖锐而短促的水鸟鸣叫,突兀地自身旁不远处的芦苇荡中响起,打破了河面上的宁静。
沈良才眉头不由得微微一皱。
只觉心头那股得意志满的畅快被打断了些许,略有些不悦地循声望去。
只见前方不远处芦苇茂密的河道中央,仅能容纳几艘小船并行的最狭窄之处。
一艘看起来破旧不堪,仿佛随时都会散架的小舢板,竟是突兀地横在了那里,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客船的去路。
而在那小舢板之上,唯见一个头戴宽大斗笠,身穿粗衫短打,身材挺拔不显佝偻的渔人。
此刻正手中握着一根粗长的竹篙,背对着客船行来的方向,不紧不慢地在水中轻轻点动着,维持着小船的平衡。
仿佛没一丝一毫有察觉到身后正有客船驶来一般,自顾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这不长眼的夯货!
旁边的亲随看到沈良才脸上肉眼可见浮起的不悦,心里暗骂一句。
快步上前,怒呵出声:
“前面的渔船,瞎了你的狗眼不成!”
第72章 一击,胜负已分
“前面的渔船,瞎了你的狗眼不成!
眼下珠行沈三爷,海巡司统领当面,还不速速滚开,不要挡道!”
尖锐的怒呵声自客船船头骤然响起,打破了黑水河清晨的宁静,惊起芦苇荡中一片水鸟扑棱棱飞向远方。
那珠行打手叉着腰,唾沫横飞,正待要再骂出几句更难听的污言秽语来彰显自家三爷新晋统领的威风。
然而,他话音未落——
只见那停在河道中央,原本背对着客船的小舢板上的渔人,动作却是微微一顿。
既没有如预想中那般慌忙避让,也没有半分诚惶诚恐的告罪。
他只是缓缓地转过身,抬起了头。
那副被宽大斗笠所投下阴影深深遮掩住的面容在逐渐升高的晨曦照耀下,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
露出一张年轻,却又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冷冽的面庞。
“沈统领?”
一声带着几分戏谑,又似是淬了冰般透着刺骨寒意的清朗声音,自那年轻的唇齿间悠悠传来,清晰地落入客船上每一个人的耳中。
“好大的官威呐!”
话音落下的刹那,只见那人手腕随意一抖。
头顶的斗笠便化作一道急旋的乌光,带着破空之声,呼啸间朝着那还在叫嚣的珠行打手狠狠砸去!
“啊!”
打手只觉一股大力撞在胸口,眼前一黑发出一声闷哼的同时。
整个人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向后跌倒,狼狈不堪的摔在了甲板之上,半天都爬不起来。
而就在斗笠脱手飞出的同一时刻,那下方的身影也骤然动了起来。
只见他双脚在小舢板的船舷上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如同离弦之箭,又似苍鹰搏兔,合身一跃!
身形矫健,如同跃出水面的游鱼。
只一个眨眼的功夫,便跳上了近在咫尺的客船船头之上。
稳稳当当,不带有半点摇晃。
一身短打被晨间的河风吹的鼓荡,斗笠虽去,但那股子八风不动的沉凝气度,却比先前更盛了三分。
来人,正是陈浊!
“是你?!”
沈良才的目光陡然一凝!
当他看清来人那张虽未曾有过正式见面,但却是分外熟悉的面容时。
饶是以他的心机城府,此刻也是兀自一惊。
这小畜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现在不应该是躲在城北铁匠铺里瑟瑟发抖,惶惶不可终日。
眼下出现在这里,难倒是在堵自己?
一念及此,沈良才的心头先是闪过一抹荒唐的讥讽。
随即一股被轻视、被羞辱的屈辱感直冲脑门,瞬间勃然大怒!
但他毕竟是久历风浪的老江湖,心念电转之间,那股子惊怒便又化作了一阵抑制不住的失笑。
只不过是在那笑声内里,却是充满了森然的杀意与不加掩饰的轻蔑:
“哈?哈哈哈!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不知死活的贱户泥腿子。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
沈良才上下打量着陈浊,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本来还想着,让你这泥腿子再多活上几日。
待老子处理完手头的要紧事,再来慢慢炮制你。
却不曾想,你竟如此不识好歹,自己主动送上门来了!”
如此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