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旭给我找了一个离开这靶场最近的木屋,木屋里有座椅,还有杯盏茶具,这原本应该是他们练靶之后休息的地方。
我拿起空水壶递给狄旭:“你去给我弄些凉水来。”
狄旭抿了抿嘴唇,有些无奈,不过还是满足了我的要求,给我拿了一壶凉水过来,我则已经把紫苏扶着躺到了躺椅上。
狄旭站在一旁,看着我和紫苏,许久都没有出去。
我抬起头看了一眼狄旭,狄旭明白了我的意思,转身出了屋子,而我则是立刻倒了一杯水,递送到紫苏的嘴边喂她一点一点的喝下。
又用自己的长袖,给她扇风。
我知道,她们药精最怕的就是暴晒,也不知道她已经被折磨了多久,如今好似一朵枯萎的干花。
“紫苏?紫苏?”我喂她喝下了一杯水,她的睫毛才开始剧烈的颤抖,想要睁开,却好似并没有力气,我只能是压低了声音,不断的在她耳边叫着她的名字。
紫苏挣扎了一会儿,终于缓缓的睁开了眸子。
当她看到我之后,突然嘴角就溢出了一抹微笑,嘴里喃喃自语的说着:“紫苏终于死了,夫人,紫苏终于来陪你了。”
紫苏的嘴唇干裂,一道道裂口里的血都干了。
这妖精的精血,一旦流干了,魂魄和本体都会消散。
我本是想要安抚她,可这眸子却酸涩的很,视线渐渐模糊,泪水扑簌簌的往紫苏的手背上砸落。
“紫苏,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颤抖着,说着。
若不是蕴禾勾结屠妖馆,龙城又怎么会被屠,它们又如何会落到这种地步,龙玄凌为了成全我一人的心愿,断送了整个龙城,和近百妖精的性命。
“夫人,紫苏好疼,夫人帮帮紫苏。”紫苏虚弱的望着我,眼神有些缥缈。
“紫苏,没事的,你不会有事的,我保证,我现在就带你走。”我激动的说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先带紫苏离开这里,我要让她活下去。
我准备抱起紫苏,离开这,紫苏却发出了一声闷哼,并且那枯槁的手紧紧的抓着我的胳膊。
“夫人,紫苏真的不行了,紫苏的花茎都已经被挑断了,紫苏已经活不成了。”紫苏说着,垂下她的手,将她那已经被抽打的破烂不堪的裙褂拉起,我赫然看到,紫苏裙褂底下露出的腿上无数的根脉浮现出来,不过都已经被用利器挑开,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第八十章灰飞烟灭
紫苏靠在躺椅上,见我一脸错愕的表情,居然还冲我勉强的挤出了一丝丝的笑容。
嘴里气若游丝的说道:“夫人,紫苏这些日子,熬的好辛苦,他们白日里,拉着我们在烈日底下暴晒,到了夜里,又用极为滚烫的水,强灌着我们喝下,药精们都已经被他们折磨殆尽,紫苏这也要解脱了。”
“紫苏?”看着紫苏这副模样,简直比我当初自己躺在地牢里,更加的让我难受。
被挑断所有的茎脉,整整折磨了一个多月,我终究是来迟了,不,准确的说,我根本就没有想过,她们居然还活着,我以为,她们都被屠妖馆的人给杀了。
“紫苏除了你,其他妖呢?”我轻轻捧着紫苏的脸颊,柔声问着。
“药精应该就只剩下我了,至于那些黄雀它们,这一个多月来,应该也射杀殆尽了。”紫苏虚弱的眨巴着眸子,对我低声说着。
“那芸娘呢?”我焦灼的问。
“芸娘?”问到芸娘,紫苏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
她说芸娘根本就没有与她们关在一起,她们被抓之后,芸娘就被单独带走了。
单独带走?我立即想到了扈云萝,她之前不是一直在喝芸娘的血么?如今芸娘肯定在屠妖馆。
紫苏抬起手,按了按自己的胸膛口,张了几次嘴,才发出声音来。
“夫人,紫苏的妖心在此,你给紫苏一个痛快吧。”她的眼中满是恳求。
“不,紫苏,你忍耐一下,我救你出去之后,再找芸娘,芸娘的医术高超,她会治好你的。”我劝说紫苏,自己却不争气的不断落泪。
“夫人,药精没有了茎脉便是断断不能活了,你给紫苏一个痛快,紫苏真的好难过,紫苏每日疼痛的匍匐在地上,生不如死,真的太难熬了。”她说着,两行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滚落了下来。
此刻的她已经绝望,可我却自私的不想她死。
“夫人,你再给紫苏倒一杯水吧。”紫苏恳求许久,见我并没有要帮她解脱的意思,显得有些绝望和落寞,突然话锋一转,要了水喝。
我转过身去拿水,紫苏却猛然用她那纤细的手,将她的身体撑起,一把将我放到椅侧边的短箭拽了过去。
她虽然已经极近虚弱,但是速度却出乎我意料的快,当我愕然的侧过身时,那带着屠妖散的短箭,已经扎入了紫苏的胸膛里。
我看到她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紫苏?”我惊叫着,手中的水杯也砸落到了地上,瞬间摔的四分五裂。
而门外的狄旭,听到声响,也立即将门推开。
他看到的便是,我的手按在紫苏的胸膛口,身上已经染满了紫苏的精血。
见他进来,我慌乱的喊着:“快,快叫大夫来,给她止血,给她止血。”
狄旭立在门口,没有动弹,而我歇斯底里的喊着,却又无能为力的看着紫苏在我的怀中一点一点变得冰冷僵硬。
最后,我的声音几乎喊哑了,紫苏的血也“止住”了。
狄旭朝着我走了过来,低声说道:“回去吧,也算是对师父有了一个交代。”
他说完,伸出手便要拉我起来。
我缓缓的将紫苏放下,紫苏此刻的面容已经完全“枯萎”如干尸一般。
妖闻录里记载过,药精们死后,将尸体放于土上,很快就会消失不见。
我抱起已经极为轻盈的紫苏朝着门外走去,这外面的靶场地上就是一片绿莹莹的草地,我将紫苏的尸体放下。
如今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紫苏躺在地上,她的手背碰到那泥土之后,便突然泛出一道白光,紧接着那一身衣服突然就瘪了。
我先是一愣,最后在衣服里头发现了一片紫苏叶,我伸出手想要将它捧起,可双手在触碰到那叶子的一瞬间,那叶子便化作了粉末。
一阵夜风吹拂而过,将那粉末也带走了。
我呆愣的看着那空荡荡的衣裳,还有些恍惚的没有回过神来。
“她已经灰飞烟灭了,我们回去吧。”狄旭要将我扶起。
我侧身躲过了他的手,捡起那插在紫苏衣裳上的短箭,抓起弓弩,心中暗暗的发誓,迟早我要将这支短箭射入那姓扈的胸膛里。
收好短箭,我便起身,面无表情的朝着猎场出口方向走去。
一旁的狄旭,还开口安慰我,说是既然已经已经动手杀了它就不必再自责。
他看到我满手的鲜血,以为是我主动杀了紫苏。
我的嘴角不禁露出了一抹冷笑,没有解释,而是跟着狄旭出了猎场,猎场外头还有车在等候。
坐上车之后,我便降下车窗,看着窗外,外面的天空和龙城的很像,星光璀璨,夜风徐徐,只是这夜风也无法将我身上的血腥味儿给吹散。
狄旭一直在悄悄的观察着我,见我望着夜空,似笑非笑,他便有种被我吓着的感觉,好似觉得我的精神有些不正常了。
“安之,你笑什么?”他望着我,略带警惕的问了一句。
我看向他,说道:“以后,你不用叫我安之,叫我师妹就好了,余师兄!”
余驰一听,半张着嘴良久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当我们回到屠妖馆之后,门口守门的护卫便告诉我们,扈爷说了让我们回来之后,就立即去一趟前厅。
狄旭只好领着我又到了前厅,前厅里,扈爷正襟危坐,顾少霆则站在一侧,见我浑身是血,他眸子一凌,又很快恢复平静。
扈爷眼神复杂的盯着我看着,开口问道:“如何?”
他这话不是问我,而是问狄旭。
“师父,安之已将那妖给杀了。”狄旭俯身回话。
扈爷的眼中略微的闪过一丝意外,不过很快,他就连连点头夸赞我:“好,很好!”
“不知您之前说的话还算不算数?”我看着他直截了当的问道。
“安之,不得无礼!”一旁的顾少霆,提醒了我一句。
我却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扈爷:“您好歹贵为屠妖馆的馆主,不可能言而无信的对吧?”
他听了又是呵呵呵的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我敢收,你未必敢入啊?”扈爷看着我,笑容转瞬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的这句话让我觉得可笑,我如今还有什么不敢的?
第八十一章烙印
“我敢!”我铿锵有力的说道。
扈爷看着我,听到我的回应,又冲着一旁的顾少霆使了一个眼色,顾少霆立马卷起了自己的衣袖,我看到在他的胳膊上方,有一个黑色的“猎”字,这个字被圈在一个弓弩形状的图案里,整个图案的大小,约莫是大半个巴掌大。
这个标志之前我还从未见过,扈爷指着顾少霆胳膊上的标志,告诉我,这是猎妖师的印记,烙印的时候会将妖血浇在烙铁上,然后狠狠的戳进皮肉里。
这就意味着,从今往后与妖便有血海深仇,见妖便要屠妖。
“你回房想想清楚,若是想清楚了,再来找我。”扈爷说完,端起了桌上的杯盏,抿了一口茶水。
“我想清楚了,我要当猎妖师,要当扈爷您的徒弟,我的手上已经沾染上了妖血,从今往后,我便是屠妖馆的一份子!”我看着扈爷,无比坚定的说着。
扈爷听了,看向顾少霆和狄旭:“去,你们把火炉子抬到厅里。”
“是,师父。”他们异口同声的回答了一句,紧接着便一起出去了,厅里就只剩下我和扈爷两人。
“洛安之,如今我虽不知道你心中在盘算些什么,但是我要告诉你,你若是成了我扈洪天的弟子,那么我便有信心教导好你。”他说着冲我露出了极为古怪的笑容。
“扈爷,有件事,我想求你。”趁着如今他“高兴”,我立马开口。
扈洪天淡淡一笑,问道:“何事?”
“无论我做错了什么事儿,都不要迁怒与我的小舅舅,他与我相处不到一年,我如此顽劣,与他无关。”我不知道他找我小舅舅来,究竟所为何事,但是,他在我的心里早就已经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了。
他让柳榆生带小舅舅来京中,只怕也是居心不良。
“这个,你不必忧心,此次让你的小舅舅进京,只是为了和他好好的聊聊天,洛安之,我与你母家,或许还是世交。”扈爷说到“世交”这两个字的时候,眼中的神色变得有些阴沉。
而这时候,顾少霆和狄旭已经抬着一个炉子进来了。
他们合力将炉子抬到了厅堂中间,然后加上了炭便点燃了。
狄旭待火燃起之后,将一个烙铁放入了火焰之中,我看到,那烙铁末端的形状,正好就是他们手臂上,猎妖师的标志。
烙铁由黑,慢慢的被烧的通红,扈洪天又让顾少霆拿了一碗妖血过来。
我看着那殷红的血液,想到了紫苏,又想到了芸娘。
如今紫苏死了,我不能再让芸娘有事儿,只要我找到机会,无论如何都要把芸娘给救出去。
“师父,好了!”狄旭将那烙铁举起来看了一眼,对扈洪天说道。
扈洪天听了便起身,朝着我走了过来。
我看着那烙铁,用力的咬了咬牙,当扈洪天将那妖血泼到烙铁上时,烙铁发出了“滋”的一声响。
其实,泼了妖血之后可以降低这烙铁的热度,不至于烫的太过于严重。
扈爷抓着烙铁的把手,示意我的掀起衣袖。
我深吸了一口气,想着自己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绝对不可能被一块烧红的烙铁给吓着,于是毅然决然的掀起了自己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