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
在传闻中,人有前世,有现在,有来生,三生三世,各持不同的命数。三生之中,最要紧的肯定是现在。
这一世,承袭前世,延展来生,老百姓常说积德行善,为的,大概就是弥补前世的恶,积累下一世的善。
“人知道了前世今生,有什么好处吗?”
“并没有。”古秋摇了摇头:“前世已是过去,过去的事情,无法追回,今生的事,虽在当下,可是,又有几个人,能掌控自己的命数?”
“我……”
“你的命数,和别人的不一样。”古秋还不等我把话说完,就接口说道:“没有人不想知道自己的前世今生,但你的今生,是在一团迷雾里,谁也看不透,即便这张三生图,也推演不出。”
“这个……”我的确是心里痒痒,很想让古秋帮我看看自己的前世今生,可是古秋矢口否定,我一下子就没话说了。
这不由的让我想起了之前遇到的老乞丐,还有那个算命先生,他们彼此并不认识,却都说我的命数和别人的不一样,我对这些,似懂非懂,似信非信,等到古秋也说出这样的话,我就不得不信了。
“陈一魁,大概是你父亲吧?”
我正琢磨着,古秋就开口问我,他这么一问,我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七门人的身份都不能外泄,即便对方识破了,我也不可能直接就予以答复。但我沉默不语,自然等于默认,古秋这样的人不会看不出来。
“金麟岂是池中物,当年我和陈一魁交过手,虽然那时候他差了我一点,但事后那些年,陈一魁的大名,响彻了黄河滩。”古秋说起这些,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对于他这样隐居许久的人来说,唯一值得缅怀的,就是从前那些往事了:“后来,再没有听过陈一魁的消息,他现在可好?”
“他……”我低下头,犹豫了半天,才回道:“他过世了……”
“过世了?”古秋骤然吃了一惊:“他怎么过世的?”
“他……”我被问的突然就答不上话了,与此同时,一个我从来都没有考虑过的问题,浮上了脑海。
燕白衣当年抚养我的时候,只说我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但爹是怎么过世的,她没有说,我也没有问。事后的很多年,我只知道自己是个没爹没娘的苦孩子。然而现在,我才真正的去想,爹是怎么死的?
“我也不知道。”我想了很久,跟古秋说道:“我从小就没有见过他……”
“陈一魁怎么会死?”古秋又摇了摇头,他当年和爹动手争抢文王扶乩图的时候,虽然都还年轻,但古秋对爹的评价很高,古秋不相信,爹会英年早逝。
“道长,我爹他……”我的心一下就动了,回想着从前所搜拢的那些零零碎碎的线索,还有来源不详的耳闻,心头又产生了些许疑惑。
“若你愿意,我替你推演一下,看看你爹的下落。”古秋始终都不相信我爹已经死了,他抬头在四周看了看,带我走到一片早已经荒废的瓜地,瓜地荒芜,只留下了看瓜人曾经容身的小窝棚。
窝棚东倒西歪,眼瞅着随时都会倒塌,古秋和我钻进窝棚,随手取出了那支小圆筒。
圆筒里,是一张薄如蝉翼的图,轻飘飘的。这肯定是那张已经被损毁的文王扶乩图,古秋早年就得到了这张图,这么多年隐居潜修,必然对宝图精熟在心。
“你取一滴血来。”
我赶紧拿出小刀,在指尖上刺了一下,一滴血慢慢的滴落,落到了这张薄如蝉翼的宝图上。
这滴鲜血并没有渗入宝图,反而像是荷叶上的露珠,在慢慢的滚动游走。血滴殷红殷红的,似乎还在宝图上闪现着一点点淡淡的红芒。
第一百六十九章 无可琢磨
这滴鲜血在宝图上滚动了好一会儿,我看不懂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偷眼瞧了瞧古秋。
“孩子,你爹生机仍存。”古秋说道:“若他真的早已经不在人世,这滴血在宝图上面片刻就会灰暗消散。”
“我爹他!他还活着!?”我亲耳听到古秋的话,整个人就僵了,一时间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惊还是喜。
“必然活着。”古秋看着宝图上那一滴血珠滚动,红芒闪现,薄如蝉翼的宝图上面,似乎隐隐约约的显露了山川河岳,大地丘陵,但是血滴一直都没有停下来,滚了很长时间,血滴仿佛是无力了,顺着宝图的一边儿轻轻滴落在地,消失于无形。
“我爹活着!他现在在哪儿!?在哪儿!?”
“他自隐了一切线索,为的就是不让任何人找到他。”
无论庞大,还是我爹,当年都是大河滩响当当的人物,似他们这样的人物,名动四方,即便有心想要隐匿,也不是容易的事。三十六旁门的名声很臭,不过门内也真的聚拢了一帮有本事的人,无论占卜,望气,推演,测算,都是行家中的行家。如果想要避免被这些人推演出行踪,就必须断绝自己的一切气息,把所有的线索全部掐灭。
“我爹他还活着吗?还活着吗?”我只觉得心里五味交杂,难以言喻,惊讶和欣喜中,又有一缕哀愁:“我爹要是真的还活着,他……他会对我不管不问吗……”
一切都是明摆着的,如果我爹真的和古秋推算的一样,至今还活着,那么他一定是在故意的隐藏。隐藏不代表消失,说不准,整片大河滩的动静,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我是他唯一的儿子,从燕白衣去世之后,我一个人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吃些苦,受些累也就罢了,但这一年之间,我经历了多少生死,不止一次的被人推到鬼门关前,若不是运气好,估计早就死的透透的。
爹如果洞察一切,他不可能不知道我的处境,我的状况,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仿佛心里从来就没有我这个儿子。
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在大河中镇河的庞独。他是庞大的儿子,父子两人那么久都没见了,等到庞大出现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指令庞独去镇河,一镇十年。
难道河凫子七门的人,当真就泯灭了亲情?把自己的骨肉亲人完全看成守护大河的工具?
“我爹他……”我心里的苦,好像一下子压制不住,在身躯中来回的滚动着,沸腾着,孤身一人流离失所那么久,这都没什么,因为我一直都在臆想,我爹我娘,至少是疼我的,可是他们去世的早,这是命,没有办法。可是当我知道我爹还活着,却对我不管不问的那一刻,我承受不住了。
我只想着,若真的不管我,又何必把我带到这个世间,难道给了我这条命,就是让我来吃苦受罪的吗?
古秋是个历经世事的人,什么都懂,从我的只言片语,还有现在的神情中,他必然看出了些什么,也知道我的悲哀究竟从何而来。
“孩子,当年的大河滩上,有句俗话,无意有情,陈九重义。”古秋对我说道:“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我的脑子乱糟糟的,彻底的糊涂了,满腹的苦水在不断的流动着,让我苦不堪言。
“七门的大掌灯庞大,本名叫庞无意,你爹陈一魁的小名儿叫做陈九。”古秋解释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庞大是最重情的人,陈九则最重义,对寻常朋友,都愿两肋插刀,何况自己的亲骨肉,孩子,你不要多想。”
“我没多想……没有多想……”我回过神,自己心里再苦,那也终究是自己的事,不能让外人看出来。
古秋看了我一眼,就不说话了,慢慢的抚平了面前那张被损毁过的文王扶乩图。这张图曾经号称能推演世间所有事,但损毁了之后,还剩下多少功效,就只有天知道了。
我坐卧不安,心神不宁,也不知道古秋到底在干什么,只能看见他闭着眼睛,额头渐渐的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前后足足有两刻世间,古秋才睁开眼,轻轻擦掉了脸上的汗,他沉吟了一下,抬眼看看我。
“这张宝图,太可惜了……如今不剩当年的两成推演之功,能推演出来的事情,太少太少……”古秋说道:“孩子,你爹不是对你不管不问,他是不能,也不敢。”
“不能?也不敢?什么意思?”我一下子迷糊了。
“他不能见你。”
“为什么不能见我?”
“他若见了你,你就会死!”古秋一字一顿的说道:“文王扶乩图只能推演到这一步,你爹见了你,只会给你带来祸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