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莫哭了。”三苦居士好像通过这两天的事情,完全清楚了如莲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再没有刚见面时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把我放在床上之后,拿了颗药丸递给如莲:“这几天,你想必身心俱疲,把这个吃了,有好处。”
三苦居士一面说话,一面把裹在我身外的衣服拿开,衣服一拿开,我手背手臂还有脖颈上细密的枝叶,顿时跃入眼帘。
我注意到,在三苦居士看到这些皮肉里长出的细密枝叶时,眼中闪过了一丝诧异,但这丝诧异只是一闪而过,没有像那个巴叔一样,大惊失色。
就是看到他这个眼神,我心底突然就多了一分希望。这就好像一个武艺超群的绝顶高手,在面临生死困境时,或许会产生那么一点点的畏惧,但毕竟自信满满,最终,他还是相信自己能够冲出困境,获得新生。
三苦居士不言不语,回身从桌上拿过一根银针,慢慢的在我身上刺了几下。这个时候,如莲吃了那颗药丸,三苦居士精通药理,药丸果然管用,吃下去没多久,如莲的精神明显就好了一些。
“居士……”如莲不知道三苦居士怎么给我化解僵木散,她小心翼翼的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出声问道:“他这个……能治好吗……”
“三苗的僵木散。”三苦居士翻翻眼皮子,又拿了两根银针,刺到我的心口和小腹,转身在旁边的椅子坐下来,说道:“先等一等,我看看僵木散在他身体里到底发作至什么程度了。”
“好,好。”如莲听见三苦居士能一口说出我是中了三苗的僵木散,就知道他不简单,而且肯定有一定的把握。
“姑娘,你真是个善心人。”三苦居士看着这两天时间里,如莲已经煎熬的不成人样,轻轻叹息一声:“这世上,原来真的还有好人。”
“居士,这世上,有恶人,自然也会有好人。”
“你心里,一定怪我是个铁石心肠,见死不救。”三苦居士一旦认定如莲是个好人,话匣子就打开了,再不像之前那样,一天到晚躲在屋子里一言不发,他想了想,说道:“我天生也不是这样,有时候自己想想,觉得自己的心肠也未免是狠了一些,但我没有办法。”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做的事吧,有些事,若是自己不做,违了良心,若是做了,又伤了自己。”
“我年轻的时候,家里头家境尚好,爷爷和父亲都是经商的,留了点余财,只是,父母过世的早,我不懂什么事,不会经营,只喜欢练点功夫,摆弄些药材,结交一些朋友。”三苦居士转头看看我身上的银针,又接着说道:“那个时候,我认识几个江湖人,总觉得这些江湖汉子讲义气,有血性,对他们仰慕的很,所以,之后遇到了江湖朋友落难,或者有了难处,我总是尽心结纳,花钱出力,在所不惜。”
有一年,三苦居士遇到了一个让人追杀到了河边的汉子,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出手救了对方。这汉子被追杀之前已经受了重伤,三苦居士救了他,又带回家去养伤。
“那汉子,叫茅晓楼,是阴山道上一代主事茅天师的徒弟,也是干儿子。”三苦居士说道:“他在阴山道犯了重罪,恰好茅天师去世,阴山道里面一些跟他不对付的人,趁机把他逐出了阴山道。他之前就有仇家,只不过仇家碍于阴山道的势力,不敢寻仇,等他被逐出阴山道,失去依仗,仇家一窝蜂似的都涌了出来。”
三苦居士当时只是一腔热血,诚心待人,也不管阴山道是什么名声,不管茅晓楼是什么人,只听茅晓楼胡扯了一通,就信了对方。
他把茅晓楼带回家,悉心照料,结果伤还没治好,仇家又闻风找上了门。三苦居士年轻时功夫是不错的,但归根结底,还是觉得理亏,为了息事宁人,自己拿了两千两银子,把事情平了。
“我跟他素不相识,只是不忍心看他白白送死,花了那么多钱,把恩怨了结。”三苦居士自失的一声冷笑:“可到头来,我又换回了什么?”
茅晓楼在三苦居士家里养伤期间,刻意的套话结交,把三苦居士家里的事情问了个七七八八。三苦居士不那么在意钱财,为了朋友可以一掷千金,但茅晓楼却起了贪念。
茅晓楼养好伤之后,又住了几天,临走时候千恩万谢,说以后一定把三苦居士花的那笔钱还回来。三苦居士并没在意,送走了茅晓楼,就当这事没有发生过。
然而过了能有一个多月,三苦居士家里半夜被几个沙匪给抢了,三苦居士没有亲人,家里只有几个佣人,被杀的一干二净,三苦居士跟对方打斗之中,伤痕累累,倒在血泊中,没有还手之力了。
一般的沙匪劫财之后,要不是事主死死纠缠,基本不会猛下杀手。但这几个沙匪里面的领头者却一定要杀了三苦居士,三苦居士没有还手之力,被对方一刀劈在面门上。
这一刀非常狠,直接把三苦居士的小半张脸都给削掉了。就因为对方下手太重,出手之间,脸上的黑巾无意脱落,三苦居士一下认出来,那竟然是自己从前尽力救回来的茅晓楼。
“那一刀,差一点就要了我的命。”三苦居士微微的侧过脸,在油灯的照耀下,只有仔细分辨,才能分辨的出,他右边的脸颊,木木的没有皮肤的光泽,僵直生硬,似乎是用什么东西镶嵌上去的。
这件事,让三苦居士铭记终生,从那之后,他心里就有一个难以撼动的念头,他从不救治来历不明的人,因为不知道对方的底细,万一是恶人,那么把恶人救活,以后就不知道有多少好人会遭殃。
“不能怨我心狠,只能说,世道险恶,人心难料啊……”三苦居士说着话,又朝我这边看了一眼,他猛然间止住了话音,抬手把心口那根银针又刺进去了半分。
我的身躯本身是麻木的,但银针又刺进去之后,我只觉得嗓子眼里涌上来一股鲜血,顺着嘴角就流淌了下来。
第二百六十九章 进五仙山
我吐了一口血,自己又没有什么感觉,三苦居士轻轻在我嘴边沾了一点血迹,拿到油灯下仔细看了看。
我只依稀的看见,三苦居士指尖那一滴血迹,已经不是殷红殷红的鲜血了,其间夹杂着一缕淡淡的青黑色。
“拖的时间太久了。”三苦居士微微皱起眉头,把指尖的血迹擦掉,想了一想,对如莲说:“他这个已经不是病了,是术,寻常的药石根本无用。”
“居士,那……那怎么办!?”
“让我想想,想想。”三苦居士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开始琢磨,巴叔说过,三苦居士不仅精通药理,而且擅长方外之术,我的希望全都寄托到他身上了,希望他能想出办法。
如莲连气都不敢喘,唯恐打扰了三苦居士的思路,眼巴巴的望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三苦居士睁开眼睛,抬头看看如莲,说道:“呆在方山寺,救不了他,得往别处去。”
“居士,要去什么地方?”
“我得寻点东西救他的命,但这东西只要一到手,一个时辰内就要失去效力,所以,得带着他上路,着实有点麻烦啊。”
“我能背着他,我背的动,我熬得住。”
“罢了吧,你这身子骨,还没有完全恢复,再背着她翻山越岭,你自己还活不活了?”三苦居士一旦认定了如莲是好人,就一心替她着想:“我想想办法,去跟主持说说,借他们一个人用用,背着你这个朋友。”
他们的对话,我听的清清楚楚,实话实说,在此之前,我一直觉得三苦居士心太狠,觉得不近人情,甚或因为如莲受苦,我还怨恨过三苦居士。只是现在,我突然感觉到,三苦居士并非那种真正的冷血之人,只不过也是被曾经的经历逼迫成了这样。
三苦居士很干脆,做好打算之后,也不管现在是什么时候,出门就去找方山寺的主持。三苦居士在这里住了三年,谁都知道他的脾气,主持也不敢怠慢,当即叫了一个叫做寒松的和尚。
三苦居士收拾了些东西,立即带着我们出山。寒松和尚大概二十六七岁,身强力壮,块头很大,人又比较憨厚,毫不费力的把我背了起来,沿着出山的山路,离开了方山寺。
方山寺周围的山路不好走,不过只要走到山外就方便了,因为时常都有来寺庙看病的人,所以大车不断,还有车夫专门在山口外面等客。我们四个人找了一辆大车,如莲抢着要付钱,三苦居士就恼了。
“我在这里,怎么会叫你花钱?”三苦居士的苦瓜脸一皱,说道:“赶紧收起来。”
“原来是三苦居士!”车夫一听这人竟然是三苦居士,当时就高兴了,三苦居士在这附近的名头一时无二,车夫想要巴结都巴结不上:“居士坐我的车,我脸上有光,车钱是绝不会收的……”
“走吧。”三苦居士也不跟他废话,上了车之后说道:“这一去要好几天,你养家糊口,不收钱怎么能行。”
“居士,您这是要到什么地方去?”车夫乐的眼睛都瞧不见了,噗噗的朝手心吐了口唾沫,攥紧了马鞭,问道:“我这就赶车。”
“你知道五仙山不,五仙山旁边,有个登山台,就到登山台。”
“五仙山……”车夫楞了楞,不过还是顺手驱赶着马匹,让车子缓缓前行:“居士,那个地方……一般是没人去的……”
三苦居士所说的五仙山,在很早以前也叫得道山,传闻,这是一座灵山,有很多妖仙都是在这座山里顿悟得道的。
但只有内行人才知道,妖仙得道,那简直是凤毛麟角一般的事情,谈何容易,只不过五仙山有这个虚名,引得那些山精野怪都往那里跑。妖多了,人就少了,常人不敢涉足五仙山,久而久之,那里就变成了一块毫无人烟的不毛之地。
三苦居士一上车,就不跟车夫交谈了,车夫自己问了一会儿,觉得没趣,闷头开始赶车。
“居士,你为什么叫自号三苦呢?”
“我年轻的时候,听人说过曾经的一位高僧,那位高僧叫做三苦大师。他说,人这一生,其实都是苦的,生下来苦,活着苦,死去也苦,我年少时听不懂这些话,等到年龄大一些,经历的事情多一些,深觉高僧的话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