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无名不说话,看着大河,似乎在发呆。我好容易喘匀了气,却依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你有酒吗?”道无名呆了很久,慢慢在雪地里坐下来,头也不回的问了我一句。
“酒?”我楞了楞,顺手就朝腰里摸去,河滩的走水人都喜欢酒,尤其天冷的时候,这东西是不离身的,我的干粮吃完了,酒却还有,摘下来酒囊就递给道无名。
道无名慢慢喝着酒,还是一言不发。我偷眼看着他,觉得道无名这一身创伤,应该是很难愈合了。虽然他本事很大,可这一次,他像是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你看见这条河了吗。”道无名坐在雪地里,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冷,喝了一口酒,说道:“很早很早以前,有一个人,和一条龙,在这里打架。”
“一个人,一条龙,在这里打架?”我没听懂道无名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因为从认识他开始,他说话就是这样,透着一股疯气,也叫人搞不懂他到底想说什么。
“一个人,一条龙,打的天翻地覆,日月无光。”
“你怎么知道的?”
“大河滩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道无名这个时候说话仿佛是清醒了很多,言语之间倒没有颠三倒四。
“没有你不知道的?”我心里动了动,慢慢的坐到道无名身边,试探着问道:“那你知道不知道,九星图?”
九星图这个事情,我原本一无所知,就是因为后来听人说起来,而且事情关系到了我爷爷陈师从,关系到我们陈家,我才上了心。
“九星图……”道无名听到这三个字,手里的酒囊骤然一抖,白酒洒的一手都是,他唰的转过身,看着我说道:“九星图!?”
“九……九星图……”我被道无名的样子吓了一跳,忍不住朝旁边挪了挪:“我就是听人家说了什么九星图,随口一问而已……”
道无名死死的盯着我,手里的酒囊一直都在颤抖,他浑浊的目光里,闪烁着一点一点的光。一道光闪过,就如同把脑海中的记忆重新回溯了一遍。
一眼百年,一眼千年,瞬息之间,道无名的眼睛里好像流淌过了无数的时光。他的目光不稳,就说明他的心神不稳,我心里发憷,脊背也一个劲儿的冒虚汗,生怕道无名想着想着又开始发疯。
但是这一次,道无名竟然很罕见的又冷静了下来,他眼睛里的寒光闪烁了无数次,之后又趋于平缓,拿着酒囊慢慢喝了一口。
“你想问的,不是九星图,而是陈师从这个人吧。”道无名扭过脸不再看我,只是盯着面前的河,说道:“北师从,南云天,中间横跨一雷山,陈师从,陈师从,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是想问问陈师从,不过,我也很想问问九星图是怎么回事。”我看着道无名恢复了平静,胆子就大了一些,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不是说,大河滩没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吗?这些事,你究竟知道不知道?”
“河凫子七门里,只有陈家的人,是心思最多的,莫说外人,就连七门的人,也琢磨透陈家人。”道无名好像真的知道这些往事,接着说道:“陈家从很早以前,就想从七门脱离出去,前后不知道几代人,一直为了这个目的而谋划。那张九星图,陈家早就拿到了,只是陈师从破解了九星图的所有秘密,布了一个局。”
“九星图的秘密,究竟能做什么?”
“能让陈家人彻彻底底的脱离七门。”
“就这么点用,不会吧。”我觉得不可思议,三苦居士说,当年那么多人都试图解开九星图的秘密,肯定说明,这张九星图所隐含的秘密能带来巨大的好处。要是仅仅只能让陈家脱离七门,估计那么多人不会这么费力的去破解九星图。
“的确就是这么点用。”
道无名这么一说,我就没法再问了。虽然他说的不甚清楚,却又讲述的有鼻子有眼儿,我就怀疑,他难道对大河滩那些往事真的了如指掌?
“我能再问你一件事么?”我现在最关心的,自然是那只白瓷龙瓶,所以趁着道无名还没有发疯,赶紧问道:“有一只瓶子,是瓷的,瓶子外面有一条黑釉的龙,这只瓶子里,据说隐藏着天机?”
“你不要打那只瓶子的主意!”道无名的语气骤然又凌厉了起来,狠狠的瞪了我一眼:“谁想窥视那瓶子的秘密,都要死!”
“我没有打它的主意,只是想知道,那瓶子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瓶子看着好像是空的啊。”
“那瓶子里面,有两个人。”道无名喘了口气,咕咚咕咚的把酒囊里的酒全喝了下去,顺手一抹嘴巴,说道:“苗祖留下的天崩大局,只有这两个人能化解掉,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人能阻挡天崩。瓶子现在是空的,只是因为还没有到那两个人该出现的时候。”
我听的云里雾里,只觉得道无名的讲述玄之又玄,但是细细一想,他说的话,跟那只大龟说的话,其实都是一个意思。
“那你……”
“你可知道,为什么见到你,叫你来此一聚?”道无名打断我的话,可能是不想让我再问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他抬手把喝空了的酒囊丢给我,说道:“本来,你不找我,我也要去找你,能在这儿遇见,总归还是缘分吧。”
“我不知道。”
“我可能离死不远了,我要去一个地方,只有去那个地方,才有一线活下去的希望。这一走,或许回得来,或许回不来。”道无名说道:“我想见你一面,看你一眼,要是真的回不来了,心里也就没有多少遗憾。”
“这个……”我迟疑了一下,觉得道无名今天说话好像怪怪的,以前见到他的时候,他的疯劲儿一上来,六亲不认,我着实被他搞怕了,当他说出这么莫名其妙却又有条有理的话的时候,我反倒有些不习惯。
“只是,若我还能回得来,那下一次见面,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杀了你。”
“这又从何说起?”我越听越糊涂,可是觉得道无名的话又不像是在开玩笑。
“世间的事,有因,才会有果。有时候,别人点不透你,只有自己经历了,才知道那究竟是因为什么。”道无名喝完了酒,仿佛也说完了话,他站起身,从怀里摸出一个脏兮兮的小布包,随手丢给了我:“你收起来,等我走了之后再看。”
说完这句话,道无名迎着漫天的风雪就走了,一步也没有停留,甚或连头都没有回。我拿着布包站在原地,不知道是该追他,还是就此罢休。
“不要跟着我!”道无名走出去很远,才慢慢的回过头,说道:“不要跟着我……”
风雪很大,道无名也走的很快,转眼之间,他整个人就消失在了风雪中,等到他走的踪影皆无,我才掂了掂手里的布包。
布包里没有太多的东西,但我觉得,道无名既然留下了它,就有留下它的原因。
我打开了布包,低头一看,脑袋立即像是要炸裂了一般。
第三百零三章 洛口买刀
这个道无名留下的布包里,装着我意想不到的东西。
如果布包里是别的,哪怕再令人不可思议,我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可是唯独这件东西,让我如同五雷轰顶,再也不能淡定了。
小小的布包里,装着一枚玉坠。这枚玉坠,跟我脖子上戴的玉坠,出自同一块玉料。我们陈家祖传的东西,我不可能认不出来,戴了十几年了,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道无名从哪儿得到的玉坠!?
我拿着这枚玉坠,隐隐的有些发呆,玉坠保存的很完好,其中荡漾着一点绿莹莹的水头。陈家的玉坠,不是普通玉坠,其中很有说头。玉坠如果一直都在主人身上,那么水头会越养越好,一旦主人死了,玉坠脱离主体,三两年就会变成粗玉,再过三两年,则跟石头都没有区别。
就因为这样,看到玉坠,就能判断玉坠的主人是否活着。道无名留下的这枚玉坠,水头这么足,说明玉坠的主人,活的好好的。
这是谁的玉坠!?
玉坠只可能属于陈家人,但我一下子就迷茫了,从之前所得到的一些零星线索去分析,不仅仅是我,大河滩还有其他人都怀疑,我爹陈一魁没有死,因为七门的人从来都是这么隐秘,甚或连生死都是个谜题,所以,没人敢判断我爹到底死了没有。
但我可以断定,这不是我爹的玉坠,因为生肖不符。
如果不是我爹的玉坠,那会是谁的?我自然而然的想起了爷爷陈师从。
可是,燕白衣还活着的时候就跟我讲过,陈师从真的是死了,当年纵横四方的七门三英,只有唐云天活了下来。燕白衣绝对不会撒谎骗我,所以从小到大,我都觉得,爷爷陈师从肯定早已经化为了一捧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