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九星图,河眼,这件事情后来似乎又被忘记了。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河眼里做了什么。
“也不是谁都不知道。”唐云天说到这里,又眯了眯眼睛:“你爹,他肯定就知道。”
“叔爷,为什么这么说?”
“我这么多年没有抛头露面,可我不是什么都不清楚。你爹后来也进过河眼,他不仅进了河眼,而且多半察觉了你爷爷当年做的事,还把所有的痕迹,全都抹平,到现在啊,这件事才当真变成了一件无头案,若你爹不说,那这世上就再没人知道,你爷爷当年做过什么。”
第三百三十九章 谜云仍在
我听了只觉得头晕,在这里和唐云天说了这么久,原来他也不知道,我爷爷那时候究竟拿九星图做了些什么。
但是听完唐云天的话,我心里还是不自在。原来这么多年,七门的人都把我们陈家看做一个另类,甚或有些防备陈家。我是陈家的后裔,听到同门对我祖辈父辈的看法和评价,我肯定会不舒服。
然而与此同时,我也产生了很多疑问,为什么我们陈家的人一直都行事那么诡秘?如果不是我的祖辈做了什么叫人不信任的事情,那七门的同门何必又专门跟陈家为难?
“娃子,很多事,你不知道啊。”唐云天把手里的旱烟碾灭,搓着剩下的烟丝,说道:“七门七家,除了你们陈家,剩下的六户,不论大事小事,都是各家的家主说了算的,只有陈家不一样。”
“我们陈家?怎么不一样了?”
“我说不清楚有多少年了,陈家的背后,一直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唐云天伸出手,跟我比划了一下:“娃子,你听得懂吗?不光是你爷爷,你爹,再往上说,你太爷爷,祖爷爷,他们做的事情,或许很多都非出自本心,而是陈家背后这个看不见的人在主使。”
“还有这样的事情?”我大吃一惊,压根就没料到陈家会有这么多我想都想不出来的秘辛:“陈家背后的人是谁?”
“若知道谁在陈家背后主使,还用的着说他是个看不见的人?就因为不知道,才这么说的。我猜不出来,即便问你爷爷,问你爹,他们肯定也不会说。”
我点点头,心里琢磨着,我爷爷还有九星图的事情,只能回头找黄僧衣去问。可是一想起这些,我又觉得头疼,我和黄僧衣一碰面交谈,就出了那样的事情,下一次即便再相遇了,我还敢多说什么,多问什么嘛?
可我实在想不出应对的办法,黄僧衣就是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所以从小到大,他都一直故意躲着我,避免父子相见。
“娃子,你问我的事,我说完了,知道多少就说了多少,现在,我想问你一件事。”唐云天本来慈眉善目的,但是说着话,他的脸色似乎有点变了,一股从心底最深处升腾的怒火,仿佛燃烧在微微眯起的双眼中:“你刚才昏睡不醒时,我问了问庞家的娃子,他一直都在镇河,这一次被抓到岳家营,是因为七门里头出了内鬼?”
“这个……”我之前一直没功夫想这个事情,直到唐云天问了,我才陡然醒悟,那个唐玄锋,必然是七门唐家的人,按他的年纪算,应该是唐云天的孙子辈,唐云天德高望重,声名赫赫,家里出了这样一个内鬼,他脸上肯定挂不住,但这又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不能隐瞒:“是有七门的人,泄露了镇河人的行踪……”
“是唐玄锋,对不对?”
“是他泄露出去的。”我以前对唐玄锋还抱着一丝同情和宽容,所以当时在河滩跟旁门大战之后,我拦着没让庞独对唐玄锋下手,可是随着事情越来越糟,让我对唐玄锋逐渐产生了恨意,他被白莲女迷惑的没有正常心智,长此以往,七门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受他牵连。
我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和唐云天讲了一遍,我没有夸大其词,也没有遮掩,把白莲女迷惑唐玄锋的事也讲了。唐云天默不作声的听,等我讲完了,他眼睛中的怒火依然没有消失,右手一握,立即传来了指骨咯嘣咯嘣作响的声音。
“我一辈子没有做半点对不起七门的事,眼瞅着黄土都埋到脖子了,只巴望着以后旁人说起唐云天这个人的时候,都能翘翘大拇指,谁曾想到……唐家,出了这样辱没门庭的人。”唐云天站起身,等他站起来的时候,面色已经恢复了平静,对我说道:“娃子,你见过那个白莲会的女人,就跟我走一趟吧,七门的人,恩怨分明,这一次庞家的娃子被抓了,有唐玄锋的责任,也有这女人的责任,谁也逃不过。”
说完这句话,唐云天转身就走,我不敢再多言语,跟着他回到了炭火堆旁。
“你们几个娃娃,现在都听我调遣吧。”唐云天看看孙世勇和宋百义他们,说道:“这个叫六斤的娃子,要跟着我去办些事,庞家的娃子有伤,你们两个照看他一段日子,等他身子好了,还得去镇河。”
“叔爷说的是。”宋百义虽然有些不厚道,但对庞独,倒还是牵挂的,赶忙就接口说道:“我接大哥到抱柳村去,好好修养一些日子。”
“那就好,咱们都是男子汉,不要婆婆妈妈了,既然说定了,那就各走各的。”唐云天干脆利索,简短的一交代,就带着我和他们几个分开。
临走之前,我还是惦记庞独,跟他说了好一会儿话。庞独带着伤,精神也不好,不过瞧着我的时候,眼神里充满了欣喜。
“老六……我算没有看错你,也没有白照顾你一场,你还记得我的话,做人,什么都能忘了,但那个义字,却是一辈子都不能忘的。”庞独说着话,仿佛是欢喜中又带着几分伤感:“我以后镇河,帮不上你们什么忙,反而要拖你们的后腿,大事,都要指望你们了,老六,好些日子不见,你长进不少,我瞧着,心里总是高兴的……”
“哥……”我也觉得有些心酸,扶着他说道:“没有谁拖了谁的后腿,咱们只是各自的分工不一样,哥……我跟着叔爷去办事了,你……你多保重……”
我和他们告别,小白暂时跟着庞独走了,只剩下我和唐云天。唐云天是老江湖,虽然销声匿迹了这么多年,不过对外界的事情,并非一无所知,我们俩一路走,我一路跟他讲这两年间大河滩的事,他一听就能明白。
白莲会也是行踪比较隐秘的门派,平时很少会大张旗鼓的抛头露面,想寻找他们已经不容易了,要是再专程去找白莲女,那更是难上加难。
白莲会和旁门和排教不一样,三十六旁门的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的老窝,也叫总堂,但白莲会的总堂和分堂没有固定的地点。他们最早在江南发迹,因为江南水道密集,所以成员彼此行走联络,基本都靠小船小舟,这十多年时间里,白莲会的势力由南迁徙向北,慢慢在大河滩立足。不过他们的习惯还没有变,除了外出行事,其余的时间一般全在船上度过。
我听人说,白莲会的船只平时汇聚在大桑湾河道附近,要是想找白莲会,或者找白莲女,就必须到大桑湾去。
唐云天带着我,前后用了十多天时间,才来到了大桑湾。大桑湾附近就是桑园城,算是个不小的城镇,从南向北,或者从北向南,都要在这里落脚,城镇附近好几个大小渡口,人烟稠密,是个鱼龙混杂之处。
第三百四十章 布教传道
我和唐云天到了桑园城之后,就暂时找了个偏僻的小店住下来。这个地方确切来说不是旁门的地盘,也不是排教的地盘,什么人都能来,也不会有人管。
“叔爷,白莲会的船,混在别的船只里面,船上可能有标记,只有白莲会的人才认得出来。”我透过小店的窗子,望着远处的河面,对唐云天说道:“现在河里的船多了,我们要一条一条的去找,还不能让人有疑心。”
“娃子,不急,慢慢找。”唐云天拍拍我,示意我不用那么着急:“有些事情,本就是急不来的。”
等到安顿好了以后,唐云天带着我在城里走了走。桑园城人流涌动,全都是陌生的面孔,而且人流里夹杂着不少走江湖的人,我或许是在河滩行走以来被人追击的次数多了,在这样的环境里,心里就不由自主的警觉。
不过,等我再扭头看看身边的唐云天,些许不安就渐渐消散,这是当年七门三英里硕果仅存的一个,我估摸着,大河滩没人是他的对手。跟“南云天”同行,自己的安全还是有保证的。
现在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天气一暖和,荒芜了一冬的河滩也恢复了生机,走在如此繁华的城中,唐云天好像颇有感慨。
“一转眼,就是几十年过去了,我年轻的时候,桑园还只是个小城。”唐云天指着道路两旁的店铺,笑着说道:“以前啊,这儿还没这么多店铺。”
我也笑了笑,但是望向唐云天的时候,想说的话,又说不出来了。我能感觉到他的眼睛里,有一种不易觉察的焦虑和担忧。
他是七门人,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为的还是七门人祖祖辈辈未完的大业。他想要阻止天崩,想要让这桑园城中无数的老百姓乃至沿河两岸的芸芸众生,都可以活下去。
可能就是这个时候,我才真正明白,河凫子七门立门千百年,七门人前赴后继,不畏生死,究竟靠的是什么。其实,他们靠的并非自己有多强的手段,多高的功夫,他们靠的,只是自己心头的信念。
我们俩穿街走巷,把半个桑园城走了一遍,我一路走,一路仔细的看,但熙攘的人流,仿佛全都是平生第一次看见的生面孔,也分不清楚里面到底有没有白莲会的人。
又走了一会儿,眼瞅着要把桑园城走遍了,我就想着,到城外靠近河道的地方看一看。
就在这个时候,唐云天拍了拍我,顺手朝前面一指,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就看见长街拐角那边,似乎聚集了一堆人,不知道在围观什么。我们俩走过去,踮着脚尖伸头朝里面看。
在外面围观的,都是桑园城里头的老百姓,人群中间有个身穿靛青布袍的中年男人。这个人大约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虽然衣着普普通通,但面相倒很俊雅,脸很白,留着一抹胡须。
“诸位乡亲,大伙儿都知道,我是白莲会的,这一次,不是来传道,只是变个小戏法儿,给大伙儿瞧瞧,解解闷。”白面中年人面相善,说话也一团和气,站在人群中间,说道:“我在白莲会,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耍的戏法儿也平常无奇,大伙儿千万不要见笑。”
我听到这个中年男人的话,心里只觉得太凑巧了。白莲会经常在桑园这片三不管的地方活动,他们不像三十六旁门,已经在河滩站稳了脚,为了发展势力,白莲会就要不断的在各处传道,吸纳信徒。我和唐云天正想找白莲会,没想到在这儿居然轻轻松松的就找到了一个。
“常言都说,樱桃好吃树难栽,在咱们大河滩,那可是稀罕物啊。”白面中年人微笑着说道:“我变个戏法,叫大家都尝尝鲜吧。”
说着话,白面中年人摊开手掌,掌心里面有一颗小小的樱桃核,他信手把这枚樱桃核丢在地上的砖缝里,取了个小水瓶,倒下去一点水。
做完这些,白面中年人就站在旁边,不动声色的看。周围一大圈围观的人也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只是觉得这人神神叨叨的,都觉得好奇。
过了最多有半盏茶的功夫,那条砖缝里面,慢慢的长出了一抹嫩绿的叶芽。叶芽长的很快,一转眼就蹿到三尺来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