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多说什么……这一辈子,好像很长……又像是很短……”唐云天或许是一个活的豁达通透的人,明知要死了,就不需要谁再说什么安慰的话,他的左手软塌塌的垂了下来,慢慢说道:“借阳明先生一句话……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叔爷,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吗?”我知道唐云天不听什么宽慰的话,只能在他临死的时候,替他完成一些未完的心愿。
“我死了之后……娃子……把我的骨灰……送到唐家的祖地八角楼吧……”唐云天的眼神,突然开始涣散,仿佛拼尽这一生最后一点力气,断断续续的说道:“我累了……想回家……”
我还有话想说,可是,唐云天说完这些之后,那双尚未完全闭上的眼睛,似乎是定格了。
我不用去看,就知道唐云天肯定已经去世,我心里,仿佛只剩下了悲苦。尽管这是平生第一次见到唐云天,可他的风骨,却烙印在我心中。
北师从,南云天,中间横跨一雷山,这句当年响彻大河滩的俚语,如今,变成了绝响。
我轻轻把唐云天尚未闭上的眼睛合拢,那个曾经在心头回想过无数次的问题,忍不住又浮现了出来。
我在想,为什么河凫子七门的每一个人,都要承受,承担如此之多?我们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这条命,就不再属于自己。无论是七门的大人,还是女人,甚或孩子,每一天每一刻,都要随时面临死亡的威胁。
这就是宿命吗?
或许就是这一瞬间,我突然感觉有些不甘。
这种不甘,让我觉得无力,因为我知道自己这一生,已经逃不开宿命。我掌控不了命运,也改变不了自己眼下所走的这条路。
我背起唐云天的尸体,从小沙丘这边离开。又走了很远,天已经微微发亮,我找了一大堆木柴,燃起篝火,把唐云天的尸体焚化,又把骨灰小心翼翼的收拢起来。
当做完这些,我想着,唐云天生前奔波了一辈子,临死之前的夙愿,就是落叶归根,我要遵照他的遗愿,把他的骨灰送回唐家八角楼。
我带着包袱上路了,从这儿到唐家八角楼,路途还有很远。好在天气渐渐暖和,河面的船多了,水路陆路交替着走,倒也走的不慢。
这一路上,时常都能听人说起,三十六旁门最近跟人斗的很凶。我没有细问,但却知道,旁门和九黎的道统之争还没有结束。他们两伙人斗的越凶,对我越有利,加上旁门无暇顾及河道,大河两岸比平时安静了不少。
当我路过小盘河的时候,就想起了那只埋在老屋的白瓷龙瓶,这只瓶子很重要,埋在老屋那边,应该是保险的,但我还是想去亲眼看看。
因此,我在小盘河滞留了一下,依旧是守到夜深人静时分,才悄悄溜到村里。
我翻墙进了老屋,上一次离开的时候,专门在院子里做了不起眼的标记,如今标记完好,就说明这些日子,并没有人来过老屋。我拿着洋镐和铁锹,在埋下白瓷龙瓶的地方开始挖。
沙土地挖的很顺,我如今的力气也大,不知不觉,就挖到了白瓷龙瓶,瓶子好端端的隐藏在土中,我亲眼看见瓶子,这才完全放下心,把挖出来的坑重新填土掩埋,又小心翼翼的掩饰一番。
等把坑填好,时辰尚早,离天亮还有好久,天又突然飘起了雨,我顺势就钻到堂屋旁边的一间卧房,想着在这里休息一下,避避雨,等雨停的时候再走。
陈家的老屋不知道有多久都没人住了,卧房里的灰足有两寸厚,我胡乱把灰尘扫了扫,刚想在木板床上躺下,谁知道床板咔嚓一声就断了。
我苦笑了一声,和衣躺到地上,屋子外面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在这个寂静的雨夜里,我的心一直都没办法平静。我想了很多事情,想了很多人,唐云天的骨灰,就在身边放着,我突然又觉得,自己想这么多,到底有用吗?不管是谁,熬过了这辈子,迟早都要变成坛子里的一捧灰。
噗通……噗通……
我正想着,耳朵陡然就听到一阵噗通噗通的声响,那声音非常非常的轻,但却在耳朵里来回的盘旋。我一下子翻身爬了起来,抬头朝窗外望去。天下着雨,外面黑咕隆咚的,一丝月光都没有,但凭着我的直觉,我判断老院里应该没有什么东西。
噗通……
我心里念头还没有转完,冷不防又是一阵噗通噗通声钻进了耳朵,此时此刻听着这声音,我猛然低下了头。
我感觉到,这声音,仿佛是从地面下传上来的。
河滩的老屋一般都不太讲究,最多就是在黄土上面铺一层砖头。我一察觉声音来自地下,立刻趴了下来,把耳朵贴着地面,侧耳倾听。
噗通……
这一次,我听的清清楚楚,声音的确是从地下传来的。这样贴着地面去听,就会让人觉得,这一道道噗通噗通的声响,似乎有点怪异。
我依然记得以前从老宅堂屋下面挖出铁皮盒子的往事,当时随着铁皮盒子挖出来的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着实把我恶心到了。因此,我听见这略微怪异的声音,浑身上下就直冒鸡皮疙瘩。
第三百五十章 小洞尽头
噗通噗通的声音很有节奏,断断续续,不绝于耳,趴在地上听了半天,我也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什么声音。不过有一点我已经认定,这地面下,肯定有东西。
我犹豫了一下,害怕是什么自己对付不了的东西,但是犹豫之后,我又觉得,老屋埋着白瓷龙瓶,如果真有隐患,那就必须要挖出来。
与此同时,我看看旁边唐云天的骨灰,还有一种莫名的惭愧。同样都是七门的人,像庞独,还有唐云天这样的好汉,明知道是死,却丝毫没有畏惧,与他们相比,我的确是差了不少。
想到这儿,我从屋子外面拿来了工具,慢慢的把地面上的一层土砖给撬下来,砖头撬开,就露出了下面的黄沙土,我朝手心吐了口唾沫,开始轻手轻脚的挖。
沙土地还是挖的很顺,这一口气就挖下去半人多深,挖掘的同时,我还在侧耳倾听,那阵噗通噗通的声响,始终没有断绝。而且挖了这么深,丝毫没有挖到任何东西,仅凭耳朵,也分辨不出声音的来源具体在何处。
没有办法,我只能继续往下挖,又挖了最多半尺深,我觉得朝上面扬土有些费劲儿,在狭窄的坑中转不开身躯,刚想挪动一下脚步,脚下骤然一空,土层仿佛塌了。
我来不及收脚,也来不及伸手扒住土坑的边缘,整个人顺着塌陷的土层就掉了下去。空洞的土层下,仿佛是一个倾斜的洞,大约一丈高,我结结实实的摔到了倾斜的坡上,身子又顺着地势朝下滚了滚,才勉强停了下来。
虽然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不过触地之后碰到的全是松散潮湿的黄土,倒不觉得疼。这一下弄得灰头土脸,我赶紧从地上爬起来,随手在身上摸了摸,摸出了一盒洋火。等擦亮洋火之后,我顿时就看到之前滚下来的那道倾斜的土坡并不长,土坡的底部,连接着一个很小很小的洞。
洞里黑乎乎的,我估计得蹲下来手脚并用才能爬进去。身在洞前,那阵噗通噗通的声音,仿佛又清晰了一点。我意识到,这噗通噗通声,似乎是从这个小小的洞里传出来的。
洞里特别的黑,没有一丝光,洋火的火光也照耀不进去。身在这个小小的洞口前,我充满了好奇,又有那么一点惧怕。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但已经挖到这个地步了,总不能半途而废,我想了想,顺着土坡爬上去,又用丢在土坑里的工具做支撑,翻身跃到地面。一到地面,我赶紧跑进落满灰尘的厨房,找了些菜籽油和破布,扎了好几支火把。
一切就绪之后,我重新跑到了塌陷土层的小洞前,火把的光比洋火明亮多了,伸着火把朝前一探,火光似乎照亮了方圆一丈左右。
小洞很狭窄,到处都是散落的土,但借着火光的照耀,我能看见四周的洞壁上明显有挖掘的痕迹,这是很明显的标志,一看就知道这个小洞是人挖出来的。
这个洞到底是谁挖出来的,我不敢确定,不过,洞既然是在陈家老屋出现,那就说明,挖洞的人,多半是陈家的人。挖掘这个洞的目的还不清楚,可是,事情是明摆着的,洞既然挖出来了,就一定有其原因。
我在洞口呆了一会儿,除了那断断续续传来的噗通噗通的声响,没有别的声音,也察觉不出什么异常。我慢慢的钻进小洞,头顶的土噗噗往下掉,走一路就得拍一路。
爬着趴着,我就觉得,我们陈家的事情真的是很多,在小盘河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一座破败的老屋里好像隐藏着一个又一个的秘密。
陈家人,果然就和别人说的一样,深不可测?
越是这样想,我对这个小洞的兴趣就越浓,很想知道为什么要挖出这样一个洞。朝前爬了一段之后,洞稍稍的宽了一点,但还是直不起腰,必须低着头朝前走。
当我走到这儿的时候,那阵噗通噗通的声音好像消失了。如果我想一探究竟,就必须继续走,可是,我不知道这个小洞还有多深。
洞一直都是微微倾斜向下的,我估摸着,到现在为止至少走了得有一里地了,可是小洞还是绵延不断,根本看不到尽头。我愈发的纳闷,这洞虽然狭窄,可是挖的这么长,得耗费很多时间和精力。
我们陈家的老辈人,到底是要做什么?
越是走不到尽头,我就越是不甘心,赌气一般的不停的走,洞一会儿宽一会儿窄,走到最后,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有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