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说不上来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总觉得脊背嗖嗖的发冷,加快脚步想从另一边的围墙翻出去。可是没走多远,我一下子停住了。
前面很近的地方,是一片灯笼光照射不到的树荫。本来一直没看到一个人,但是眼睛余光在这片树荫下一瞥,竟然看见十来个大老爷们,赤着上身蹲在树下。
这十来个人都没说话,也没出声,静的和鬼一样,让我无法察觉,直到眼睛瞅见对方,这才发现树底下有人。
“我叫一群疯狗撵着,没办法了来庄子里躲一躲……”我一看到这些人,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解释,免得让对方认为我是进来偷东西的贼。
十多个人蹲在树下,都抬头看着我,却没有人回应。这让我感觉无比尴尬,又解释了两句,但说着说着,我觉得不对,因为这十多人虽然有鼻子有眼,可是我感应到了一股气息。
那是一股死气,沉沉的死气,就仿佛此时此刻我走进了一片荒芜了百年的阴森老宅,看见了一帮早就死掉的老尸。这感觉非常不好,如同胸口突然压了一块石头,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我的另一只手暗中握住了打鬼鞭,抽出来有一尺多长。打鬼鞭是七门祖传的辟邪利器,虽然传承的时间太久了,效用不如从前,但些许寻常的阴晦之物,还是不敢造次。
刷刷刷……
我还没有完全抽出鞭子,一阵风似乎吹动了上面的灯笼,灯火摇曳,树荫也跟着来回晃动,我的眼睛一花,那十多个蹲在地上的人,翻身一跃,好像从岸边跳到河里一样,噗噗的扎入土中,转眼就不见踪影,如同说书先生书话里的土行孙一般。我心里发毛,等到眼神一转,果然已经看不到他们了。
脊背上的那阵寒意更甚,嗖嗖发冷。我忍不住回想了一下,总觉得今天这个事情好像是太巧了,那帮疯狗撵着我,没有别的路可走,只能一直跑到这个叫做郎儿庄的地方。如果不是疯狗的出现,我可能就不会来这儿,想来想去,我猛然意识到,那群疯狗,像是有意把我逼到这个庄子里来的。
我一下就糊涂了,刚才还蹲在地上的人,转瞬间无影无踪,似乎全都钻进了土里,我使劲看也看不到他们的踪影。事情透出了一丝诡异莫测的气息,我再也不想久留了,直接拔脚就跑。
哗啦……
树丛上方又是一阵风吹了过去,树冠晃动的更猛。庄子里种的好像都是槐树,风一吹,似乎还能闻到淡淡的槐花的香气。
但是透过丛丛的树叶,树上一串一串槐花,像是染了血一样。民间的风俗,河滩人很少会在家院里面种槐树,因为都说槐树性阴,压魂锁魄,一般只有化人场或者坟地才会种。而这片庄子里,到处都是这样的槐树,我心里愈发不稳,也不管那么多,只想走了再说。
树荫重重,我顺着密集的槐树朝前面走,随即,我感觉到那一串串血一般的槐花飘出的气味似乎有问题,因为我的脑袋开始微微的发晕。
我忍不住又抬头朝树上看了一眼,刹那之间,摇曳的枝叶里似乎有两团模模糊糊的东西,正在慢慢的朝下面坠。
那是什么?
我的眼神愣住了,因为那两团东西缓缓从枝叶之中掉落出来的时候,我恍惚中辨认出,那好像是两只……两只茧子。
河滩的孩子小的时候都养蚕,用榆树叶子养,看着小蚕慢慢长大,最后吐丝结茧,觉得是件又神秘又好玩的事情,我也不例外。可是,眼前这两团从树上掉落下来的茧子,大的有些离谱,几乎一人多高,一只茧子白的和雪一样,另一只黑的和碳一样,垂落到离地面还有三尺高低的时候,就停下不动了。
第四百零九章 装神弄鬼
看着眼前这两个怪异的“茧子”,我心里很没底。茧子从树上垂落,恰好挡住了我的去路。夜风不断,风带着一串串血红的槐花的花香在鼻尖缭绕,脑子始终微微有些发晕。我意识到,这花香里面肯定有猫腻。因为我身上有幽绿尸毒,对所有毒都有排斥抗衡之力,所以现在只是觉得头发晕,要是换了别的人,估计这会儿早已经说不清楚自己是谁了。
我强忍着眩晕,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抬脚想要从两只茧子旁边绕过去。此时此刻,我很后悔,后悔慌不择路之下翻进了这个怪异的庄子里面,不管这庄子是怎么回事,反正总得先走了再说。
唰……
我的脚刚刚抬起来,一左一右两只茧子,似乎像是一大卷布匹,发出了撕裂的声音。茧子上面崩出了一个很大的口子,透过这个口子,能看见里面有东西。
我来不及有多余的反应,破裂的茧子里面唰唰的跳脱出两团影子。尽管血槐花的花香搅扰的我有点头晕,不过还没有晕到那种什么都不知道的程度,这两团影子一落地,我立即看清楚了。
这一刻,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看见了什么。
两团茧子里掉落出来的,好像是两个人,其中一个从头到脚连身上的衣服都是白刷刷的,另一个则和刚从煤窑里爬出来的一样,浑身乌黑。我能看见,这两个人的舌头血红血红的,一人手里拎着一根哭丧棒。
我以前听那些老人讲故事,就讲过什么阴罗宝殿十八地狱之类的鬼话,虽然一次都没有见过,可是看着眼前这两个人,跟传说里面的黑白无常一般无二。
我一下子懵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我压根就不相信会有什么黑白无常之类的东西,然而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又让我开始疑神疑鬼。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那个浑身白刷刷的人拎着哭丧棒,朝前蹦了一蹦,嘴里的红舌头耷拉的足足有三寸长,我看不到他的嘴巴在动,但声音却清清楚楚的飘了出来:“这是黄泉路口的……郎儿庄……”
这句话很清晰,每个字都送到了我的耳朵里。在脑袋的眩晕之间,我心里全是疑惑,疑惑多了,心神反倒像是平静了一点,我的两只脚稳稳踩在地上,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黑白无常”。
“过了郎儿庄……前面就是黄泉路……”那个浑身黑漆漆的人,也拎着手里的哭丧棒朝前蹦了一蹦:“上了黄泉路,再也回不了头……”
“阎王爷命我们勾魂夺魄……不会乱抓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你要是做过什么坏事,走过黄泉路……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说吧,你这一生,做过多少恶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不许有半点隐瞒……”
黑白无常一个接着一个的说话,话语之间严丝合缝,根本听不出这些完整的话是两个人说出来的。
“做的恶事多了……要入地狱下油锅……你如实说出来……还有赎罪的机会……”
“你生前积攒的钱财,多半都不干净……拿出来弥补罪过……捐的钱财多了……能放你重新还阳也说不一定……”
听到这里,我心头的疑惑更重,从眯着的眼缝里继续观望着“黑白无常”。
“怎么不言语……难道是吓傻了……我来瞧瞧……你身上有什么东西……有多少东西……就赎你多少罪过……”
白无常说着话,耷拉着红舌头,拎着哭丧棒就蹦到我的面前。我一直站着没动,实则是在蓄势待发,等到白无常蹦到跟前,趁着他还没落地的间隙,我的左手一抬,拳头又准又快的砸到了他的脸上。
对方可能根本没想到我会突然暴起,这一拳完全砸实了,力道很足。
“哎哟……”白无常被一拳打翻在地,丢了手里的哭丧棒,捂着脸在地上打滚:“他没晕,还敢跟我动手……”
旁边的“黑无常”似乎楞了楞,一举哭丧棒就冲了过来,那个白无常似乎也很耐打,抱着头在地上滚了两下,翻身爬起,和黑无常一块儿朝我围攻。
我躲了几下,转身一跳,顺势把打鬼鞭全抽出来,迎头一甩,打鬼鞭的鞭稍啪的炸响了。
“先等等!先等等……”打鬼鞭一出手,黑无常立刻又楞了楞,随即手舞足蹈的叫道:“我认得这条鞭子!”
就是这时候,我陡然也觉得黑无常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开始听他们说话,俩人都闷着嗓子,现在显然是用了真音在开口,立刻让我感觉到了似曾听过。
“这是打鬼鞭嘛!”黑无常一看见我亮出了打鬼鞭,声音随即开始发嗲:“打鬼鞭是老六的东西,你是……你是老六兄弟?”
“他娘的!要是老六,会这么狠吗!”白无常也停下了手,捂着眼圈骂骂咧咧:“那一拳差点就把我给捣瞎了!”
“是你们俩!”我听到这儿,已经完全分辨出来,这是不死道人和小黄的声音。
我立刻收回鞭子,他俩扮成这个鬼样,我根本认不出来。而我呢,这段日子害怕旁门的追击,也隐藏了真面目,三个人原本挺熟,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谁也认不出谁。
“真是老六兄弟啊。”黑无常赶紧把身上那件丧气衣服给脱掉,又伸手抹了抹脸:“打破人家脑袋都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
我和他们两个也算是同生共死过的人,一认出来,心立刻就松了。不死道人把脸上那层白灰都扒拉掉,露出那张皱巴巴的苦瓜脸,刚才那一拳,的确打的重,他的眼圈乌黑乌黑的,使劲睁着才能睁开。
“这些日子你喝了虎血了?力气这么大,差点把我打归位。”
“谁叫你们在这儿装神弄鬼的?”我也把脸上那些烂泥污垢抹去,收了打鬼鞭:“你们俩到底闹的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