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认出来了,那必然就是九州鼎了。”九尾站起身,说道:“朝前面走一走,若你有心听,我就讲个故事给你听一听。”
我巴不得从九尾嘴里得到更多的内情,赶忙起身跟在她身后。九尾走的很慢,可能每走一步,就要牵动身上致命的创伤,不过,她的性子有些执拗,即便苦楚,却依然不停的在走。
“不行的话,你就休息休息再走吧。”我看她的样子,唯恐她会坚持不住。
“我的伤,休息是没用的,走一些路无碍。”九尾回过头,又笑了笑,说道:“我想在这条河的河岸走一走。”
“好吧,要是你没事就好。”我有些心急,等再一上路,立刻就追问她九州鼎的事情。
“那是很早很早以前了,早的我也记不清楚是什么时候,我只记得,我当时住在青丘。”九尾边走边说道:“我没有去过中原,只是听说,那边发了大水,一发好几年,好多人的家园被毁,都迁徙到了别的地方。我就在想,那该是多大的水啊。”
那时候的九尾,或许还正是年轻时,对这些传自中原的传闻,心生好奇,她曾经专门跑到洪灾肆虐的地方看了看。
“我看到了一个人,带着很多手下,穿行在大地。他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还有一双草鞋,衣着简朴,可是,他就是芸芸众生之中的那种异类,叫人看一眼就忘不掉。”九尾的表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轻轻的波动,她微微闭上眼睛,似乎还在回味着当年自己初见那人时的情景:“他走在人群的最前面,风一吹,他满头的黑发随着风飘舞,那样子,我真的一辈子都无法忘怀……”
我听着听着,就低下了头,感觉脸颊发烫。之前自己是猜错了,总觉得九尾可能认得我爹,但现在一听,才知道九尾说的那个人,是禹王。
“那时候的水太大了,我看着那个人在大水的另一边翻山越岭,越走越远,等到再想追去的时候,已经晚了。”
九尾在内地走了一圈,到处都是大水,也没什么可看的,她重新回到了青丘。
一晃几年时间又过去了,九尾听人说,中原的水患已经平息。她还想再去看看那个人,只不过水患平息,那人不知身在何处了。
“若真的是这样,彼此无缘,那就……那就没有以后的事情了……”
再之后,越来越多的传闻流向了四方,那个平定了水患的人开始在九州行走,看看水患是否被平定的很彻底。收到这个消息,九尾就立刻赶到半途,想去看看。最后,在凤鸣山这个地方,九尾又见到了那个人。
这时候的大水被平定,这个人只是巡视四方,见到了九尾之后,他没有一点印象。九尾和他说了几年前的事情,两个人就此才算真正相识。九尾对凤鸣附近很熟,带着这个人走了不少路。
“其实,我的年龄比他大,可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想,因为该想的事情,他都能想到。”九尾接着说道:“他不爱言语,总是我在说话,他在听。我不问他是谁,因为没有必要去问,我只知道,我自己开心就好。”
那段时光,可能是九尾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在凤鸣呆了几个月,这人要离开了,九尾很不舍,可是没有办法。因为这个人此刻告诉她,自己叫禹,巡游四方是受了当时舜帝的命令,总要回去复命的。
禹王离开了凤鸣,在他走了之后,九尾感觉到了孤单,好像这几个月的时间,胜过了自己前半生那些碌碌的岁月。她知道禹王有大事要做,可是她抑制不住思念,过了两年,她承受不住,前往中原。
当她走到一半儿的时候,一个消息传遍了九州四方,天下的共主舜帝,因为禹王治水的功劳,把帝位禅让给了他。从此之后,禹王就是九州的王,是天下之主。
听到这个消息,九尾立刻有些沮丧,在此之前,她并不觉得对方的身份意味什么,可是现在,禹王已经高高在上。
“我觉得,我和他,已经云泥之别,我不敢再见他,可又不忍那样离去……”
徘徊犹豫了许久,九尾决定还是要见禹王一面,至少,把自己的心意说明。
“见他之前,我就想过了,哪怕他不认我,我也不怪他,当时只是想着,一切种种,都是自己的命罢了。”
九尾见到了禹王,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变成九州共主的禹王,依然还是从前的样子,布衣草鞋,沉默却和蔼。他像是两个人从未有过什么变化,和过去在凤鸣相处的时候,一般无二。
九尾终于放下了心,她觉得,这世上再没有和禹王这样值得依靠和托付的男人。
我听的很仔细,把九尾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到了心里。这原本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九尾千里奔波,禹王初心未改。
然而,不管我怎么想,都觉得九尾要讲的故事,不会如此平淡平凡。
“那之后呢……”
“之后,还有之后的故事。”九尾走的非常慢,讲到这里,她又回过头,冲着我笑了笑,这笑容里,满满的都是无奈:“就像我说的,一切种种,都是自己的命而已……”
第四百二十四章 情怨千年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我听了九尾的话,就印证了自己的猜测,这件事,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九尾再次见到禹王以后,就没有离开的打算了。禹王接受了舜帝的禅让,事务非常繁忙,不仅国事依靠他,自己的家事也依靠他。因为之前连续十三年治水,禹王顾大家而舍弃小家,自己的结发妻子病故。九尾在禹王身边呆的久了,渐渐的接受了一些世俗的影响,她想要一个名分。
我心里暗自想着,世俗,真的是一个大染缸,什么人落了进来,总会迷失,即便九尾这样从小生长在青丘的世外生灵,也不例外。
九尾想要一个名分,但禹王暂时没有给。因为当时接受舜帝禅让的时候,禹王曾经立下誓言,天下不定,何以为家。
“他这么说了,我就等他。那时候,我很天真。”九尾说到这里,本来没有什么波澜的情绪,似乎开始波动了,她轻轻的扭过头,说道:“我想着,我一个人孤独了那么久,如今遇到了他,即便等,又能等多久呢。”
禹王接位的时候,天下并不平静,洪灾虽然被降服,可是先后发生了几次动乱,每次动乱,都要禹王亲自平定。一年又一年,九尾倒是没有着急,她习惯了忍耐。
那个时候的禹王,还在盛年,权高位重,为人又令人折服,不光九尾,垂青禹王的女人很多。
“我知道,不是我一个人想要依靠他,我心里也难过,自己想要的,又怎么愿意和别人分享?”九尾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可是后来想想,他是九州的共主,天下的人那么多,我怎么管得了,我想了很久,他只要还在我身边,别的事情,我也不计较了。”
九尾知道有一个女人,对禹王情深意重,有一年,禹王平定了九黎之乱,然后顺势远走西南,有人说,禹王是去见了那个女人。
为了这件事,九尾很生气,收拾东西要回青丘。可是她又不甘心,不想就这么一走了之。想了几想,忍了几忍,最终还是留下来,等禹王回归。
禹王归来,九尾说起了这件事,禹王只是说,他的确是去找了一个女人,但找那个女人,并非私情,而是为了公理。
“他还说,天下势必又有一场大乱,不可避免,要早做准备。”
禹王就是那个时候,铸造了九州鼎,最开始的时候,九尾并不知道为什么要铸造九州鼎,因为别的人都说,那是禹王继位之后,彰显权势与功绩的象征。等九州鼎铸造好了以后,禹王总是有些不满。因为九州鼎等于国之重器,可是,鼎是铜铁铸造的,没有一点灵性。
“我就跟他说,九州鼎的鼎身,虽然铸造了天下万方,可那毕竟都是死的,真正的灵性,是在大江大河,在山野林地之中。”
禹王受到了启发,专程采集四方之灵,灌注到九州鼎内。自此,九州鼎才变成了真正拥有神性的上古神物。
九州鼎铸造之后,禹王预感的大乱果然爆发,迁徙到极西的九黎始祖卧薪尝胆,再一次和禹王逐鹿中原,那次战乱持续了许久,等到战乱平息的时候,禹王原本黑黝黝的头发,已经夹杂了缕缕银丝。
这些事情,我都是知道的,九黎始祖和禹王逐鹿,战败身死,但他留下了天崩隐患,从那时候开始到现在,天崩之灾都没有消除,河凫子七门的人世世代代也就是为此而奔波。
大败蚩尤,禹王还是没能闲下来,他要为解除天崩而努力。如此,又是年复一年,直到禹王的头发全都花白了,九尾也没能盼来自己想要的名分。
“我最终,也没能等到他……”九尾停下脚步,虽然我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可是我仿佛感应到,她流泪了,无声无息的流着眼泪:“他死了,临死之前,我见了他,他说对不住我,可是我不想听,我等了他半生,最后没能等到自己想要的,我曾经心里怨过他,可你知道吗,他死的时候,鬓发如霜,看着他的样子,我心里的那一点怨,立刻就没有了……”
“你见到禹王过世……”我自己盘算了一下,九尾说的,应该是禹王最后一次死去的事情,那一次,是他真正告别世间的一次。
“他和我说,他对不住我,因为他是九州的王,他要为天下苍生着想,哪怕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苦了,累了,也绝不能有半句怨言。我看着他就要……就要过世了,我还能再说什么。”九尾踌躇了片刻,再次迈步向前,一边走一边说道:“他说了很多,仿佛要把这一辈子没有说完的话,全都说出来,末了,他求我答应他一件事。我没有问什么事,直接就应允了,我已经等了他半辈子,还有什么事,能比这更难熬,更心焦吗?”
禹王在临死之前托付了九尾一件事情,因为天崩的隐患,已经出现,禹王在世时,不能全力解除,只能把这件事留给后人。九黎始祖留下天崩,禹王自然也会留下相应的对策,那九尊采收九牧之金而铸造的大鼎,就是对策之一。
“九鼎,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这原本是绝密,但是,你身上有他的气息,是他的传人?”九尾回头看看我,眼睛里好像还含着一滴已经转动的成百上千年的泪水:“他和我说过,他那一次去找的女人,在很远很远的昆仑山,天崩的种子,就是那个女人种下的。那女人认得他,也认得九黎始祖,若不是她,九黎始祖也无法酿出天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