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
“一个邋里邋遢的男人。”金柳条微微抬起头,眼珠子转了几圈,似乎是在回忆:“瞧着有五十岁上下吧,浑身脏的要命,眼睛很大,可是眼睛里的光糊里糊涂的……”
金柳条讲述的很清楚,听着他描述的样子,我的脑海里骤然就浮现出了道无名的身影。要是我听的不错,金柳条讲的这个人,多半就是道无名。
“你怎么认识他的?他又是怎么交代你的?”
“他之前还在那边的河上,不知道现在走了没有。”金柳条一边说话,一边就扭头继续朝大河那边望去,他估计有点怕道无名,哆哆嗦嗦的说道:“原本是不认识他……就是前些日子刚认识的……”
这个金柳条从小就生长在大河里,老的连自己都记不清楚自己的岁数了。他本来不习惯四处游逛,但是活的年头太久,阳寿快没了,没办法,为了想法子活下去,金柳条才开始在大河里来回的乱溜达,打算找个办法,给自己续续命。
续命,说起来容易,实则是非常非常困难的事情。就算真的找到了什么灵丹妙药吃下去,最多也就是多活几年,没什么大用。金柳条在河里游逛了足足大半年,最后连自己也灰心了,就打算安安稳稳的把剩下这些日子过完。
就在他做好了这个打算的时候,就遇见了道无名。当时道无名自己驾着一条小船在河里行驶,金柳条就多看了一眼,立刻引起了道无名的注意,紧跟着,道无名出手把金柳条给抓了起来。
我知道,道无名这个人是很奇怪的,一般练外家功夫的人,基本不太懂得方外术法,可道无名的来历很神秘,功夫出奇的强,而且还会一些杂七杂八的玩意,金柳条活的时间够长,只不过这辈子都没跟人怎么争斗过,遇见道无名,随即被擒拿到了小船上。
“他抓了你,然后就跟你说让你来给我带话?”
“没有没有。”金柳条赶紧摇摇头,说道:“他带着我在大河里逛了两天,说是叫我替他办点事,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叫我干什么,我当然不肯,但是这个人给了我……给了我一小块肉……”
“肉?给了你一小块肉?”我忍不住楞了楞,说道:“什么肉?”
“从他身上撕下来的肉!”金柳条作势比划了一下,说道:“他从他肚子上给我撕下一点肉,那真是块好肉……”
我一听到这里,立刻算是明白了。道无名当时在大河里跟白莲女争抢莲花神木,他的功夫高,抢先了一步,从莲花神木里取走了最最精华的一块精粹。但莲花神木的精粹不是谁都可以掌控的,精粹爆裂,道无名小腹上那处要命的伤,就是精粹炸开的。
不过,精粹炸破了道无名的小腹,肯定会在他的皮肉里留下神木的一缕精华。莲花神木举世罕有,是传闻中的不死树,沾染着神木精华的一块皮肉,对金柳条这样寿命快要终结的河妖有大用处。
金柳条原本不愿意跟道无名纠缠到一块儿,然而得到这一小块肉之后,他立刻动心了,道无名答应他,等到帮忙办了事情,还会再给他一块。就冲着这些好处,金柳条应允了道无名。
金柳条的身躯,原本和普通的柳条鱼差不多,但就是吃了那块沾染着神木精粹的肉之后,浑身上下透射着一股淡淡的金光,人也精神了很多,感觉精力充沛,再活上十年都没问题。
不过,道无名一直都没有和金柳条说,具体做什么,只是带着他在大河里游逛。最开始的时候,金柳条不明就里,不过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金柳条慢慢琢磨出了些门道。他说,道无名是在暗中尾随一口石头棺材。
“石头棺材,什么样的石头棺材?”
“就是这样的……”金柳条又比划了一下,说道:“之前不久,那口石棺里的人,不是还找过你么?”
我心里忍不住一紧,很显然,道无名竟然是在尾随庞独的镇河石棺。
金柳条说到这里,事情基本已经明了,道无名尾随镇河石棺,肯定发现了我突然出现在小盘河,而且和石棺里的庞独接上了头。道无名估计没有算准这一点,等到我横插了一脚的时候,他可能才临时决定,让金柳条附在小孩儿的尸体上,把那些话转述给我。
道无名也知道大河河底的那幅画儿?他也知道天崩的真正根源?我一下子有些迷惑,天崩这件事情,除了我们河凫子七门里为数不多的人知道之外,可能只有西边的人了解内情。剩下那些旁门和排教的人,绝对不可能洞悉天崩究竟是怎么回事。
道无名到底想干什么?他刻意叫金柳条以这样的方式转述给我这些话,多半是为了让我加深印象,把这些话都深深的烙印在脑子里。可是我记住这些又有什么用?道无名大概知道我的身份,河凫子七门的人,大部分是不可能做出对不起宗门的事情的。
“你说的,都是实话?”
“实话啊!”金柳条马上伸出手指着天,发誓道:“要是说半句瞎话,就叫老天打雷收了我,你可不能平白无故就怀疑人啊……”
“好了好了。”我打断他的话,交谈了这么久,从金柳条说话时的样子来看,他倒真不是那种大奸大恶之辈,充其量,就是一个一辈子窝在大河里,没见过多少世面的河妖。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我抬眼朝远处的大河看了看,河面的水浪已经平息,但是看不到一条船的影子,道无名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看了几眼之后,我收回目光,道无名既然叫金柳条替他说这些话,那就说明,他不会见我,要是能见我,他肯定会当面告诉我这些。
我这边盘问完了金柳条,就招手把黄三给叫了过来,黄三耷拉着脑袋,瞥了我一眼,说道:“事儿问完了,你不知道咋料理这个金柳条,叫我过来替你擦屁股?”
“他问啥,我就说啥,没一句瞎话,我都实话实说了,还料理我干啥?”金柳条看着黄三就发慌,心急火燎的说道:“你们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说好的,我交代了,就放我走……”
金柳条的模样有点滑稽,我也不想为难他,毕竟他只是带话而已。我给黄三使了个眼色,叫他放金柳条走。
第四百三十七章 走了又来
黄三把金柳条头上那一点血红的朱砂印符给抹去了,这点朱砂一抹去,金柳条如释重负,忙不迭的道谢。我本来还想交代他几句,但是想想又没这个必要,这老东西什么都不知道,说再多也是白费。
金柳条挣脱禁锢,刺溜就贴着沙地滑向了大河,它原本就是条鱼,一入水立刻无影无踪。黄三显得很惋惜,说道:“可惜了,要不是你拦着,我肯定得从他身上弄点好处。”
“别说废话了。”我看看堆在浅滩的那一排尸体,心想着还得把它们赶下河,庞独既然这段日子在小盘河附近活动,那么这些阴兵迟早有用。
我招呼黄三,重新把这些尸体引到河里去。等事情做完,我们俩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喝了点酒。我的情绪不太稳,心里也乱七八糟的一堆事,几口酒下肚,竟然微微的有点上头。
我本来打算到小盘河之后,去村里的老屋看看就走的,但是经过这件事,我想留下来找找庞独,庞独最近应该也在小盘河附近。
第二天,我和黄三在河畔来来回回的走了几趟,从早到晚,除了途经的船只,再没有别的发现。到了当天晚上,我怅然失落,觉得再见庞独会很难。老祖爷留了杀我的指令,庞独不肯杀我,那就只能刻意的避开我。
我觉得心里很苦,苦的像是吃了一堆黄连,黄三在旁边劝,可是这样的事情,别人怎么劝都没用。自己心头的坎儿,其实只有自己才能迈的过去。
我睡了一晚,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算是想明白了些。不管有多少疑惑,多少谜团,总不能一直被困扰,该走的路,该做的事,还是需要继续下去。我决定上路,在河滩走一走,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多事之秋尽自己的力。
黄三很亲热,说是很久不见了,一直惦记着我,这次既然遇见,好歹也得一起搭个伴多走几天。我斜眼瞅瞅他,黄三是什么人,我心里太清楚了,无利不起早的家伙,他想跟着我,一定是觉得跟着我有油水可捞,我也不多说什么,有些本事,我确实不及黄三,俩人一块儿真遇见了事情,他还能帮点忙。
三十六旁门在追杀我,我不敢大意,黄三平时行走四方,到处捞便宜,估计也得罪过不少人,俩人一拍即合,把真面目完全遮掩了起来,这样走下去,心里多少会踏实些。
黄三问我,这次准备到什么地方去,我只觉得自己不能停留,必须到处巡视,可是又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只能走到哪儿算哪儿。大河的状况还是不好,想要及时知道更多的情况,就必须离河滩近一些,所以,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我们一直贴着河岸走,偶尔会坐坐船。
大约六七天之后,我和黄三照例在河滩附近找了个地方容身,天气是暖了,但入夜之后,河畔的风稍稍有点凉,俩人又脸对脸的喝了一斤白酒,同行几天,黄三爱占小便宜的毛病就盖不住了,推说自己头晕,叫我先守夜。
我一个人坐在原地,眺望了不远处的河,尽管一直都在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脑子里的疑问总是不经意的蹦出来。
直到此刻,我才算真真正正的明白了,自己从一个不理世事的河滩少年,再到被卷入这个纷争不断的圈子里,并非没有原因。至少我身上就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些秘密,我自己不知道,也说不清楚,究竟有谁知道。
坐了能有一个多时辰,我想站起身活动活动,但这边刚刚站起来,我就觉得前面大概四五丈远的地方,有点不对劲。
河滩附近全是沙地,在几丈外的地面,沙子微微的隆起,而且还慢慢的朝这边移动。这样的情形一眼看过去,就会让人觉得沙子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我立刻精神起来,轻轻的抽出了刀子,又后撤了两步,把黄三给踢醒。黄三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刚要说话,我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他朝前面看了看。黄三很机灵,一看到我手指的方向,惺忪的睡眼马上就冒出了光,悄悄翻身爬起。
沙沙沙……
地面隆起的地方,还在慢慢的动,只不过动的太轻微太缓慢,发出了一点点耳朵很难听到的声音。黄三醒过来之后,我们俩都察觉出来了,这团在移动的东西,的确是朝着我们这边而来的。
我们不敢说话,也不敢有任何声音,赶紧相互打了个手势,一左一右的分开,各守着一边。
我们俩死盯着前面,不知不觉中,那团慢慢移动的东西,就到了跟前不足一丈远,我和黄三严阵以待,现在虽然还不知道沙土下面究竟是什么,但看这鬼鬼祟祟的样子,就是见不得光的东西。我因为心慈手软吃过不少亏,现在非常时期,也就不能再有什么犹豫。等到那团东西又近了一些,我和黄三一对视,唰的各自朝前猛蹿了一步。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