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跑的很快,十几个人转眼间就已经跑出去很远。我们站在原地,不死道人和老药都看着我,那意思是问我要不要追。
“这个地方不能久留,我们……我们走吧……”我觉得一阵头晕,身子仿佛也没力气了。
这里本来就是个暂时的栖身之所,没什么要紧的东西,简单的一收拾,我们即刻冒着风雪从小村离开。
当走出村子的时候,我环顾四周,这个年,或许是半辈子过的最特殊的一个年了。但不管怎么说,我终于成了家,有了家。有了家,如同浮萍一样无根的人,才算找到了真正的归宿。
出了村子,走了十几里远,我们才商量着该到什么地方去,总不能在这片大风雪中一直走下去。如今,不仅这个村子不能再呆了,就连村子附近几十里之内的城镇,都不适宜藏身。
“老弟,还是那句话。”老药一直都记得我当初帮他找回儿子的那份情,拍着胸脯说道:“没地方去,跟着我回百草村,我儿子原来那几间房都空着,不用收拾就能住,你和你媳妇住在那儿,咱们早上晚上都能见着面,没事了吹吹牛喝喝酒,多好。”
我谢了老药的好意,却觉得不行,现在的我,已经成了西边人的眼中钉,他们必然会不断打听我的下落。住在老药家,一旦真出了什么意外,还要连累他们两口子。
“这一次,劳烦大伙儿跑这么远的路,来喝喜酒,谁知道喜酒也喝的不顺,真是对不住了。”我看看周围顶着一头雪花的人,心里的确感到一阵愧疚:“今天,就这么散了吧……”
“看你说的,这点小事还叫事儿?要不是那帮人跑的快,老子直接把他们连皮带骨头都给拆了,哎哟……轻点轻点!”黄三儿连路都走不成了,还在那里吹。
“都送到这儿了,再送一程,走吧。”不死道人挥挥手,示意我不要啰嗦。
一行人冒着风雪,又走了二十多里。天已经亮了,人人疲惫不堪,正巧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了下来,我们找了个地方休息了半个时辰。这一次,我又劝说众人离开,大家说了一会儿,还是各自走了。
“唉,老弟,你就是性子倔。”老药临走的时候,唉声叹气:“叫你去百草村,你又不肯,老弟啊,记得老哥哥这句话,真没地方去了,就找我去,我都是快死的人了,还怕啥连累不连累的?天塌不下来……”
别的人慢慢走了,最后只剩下张龙虎。我看他的样子,好像什么话要说。果然,等到人走远了,张龙虎把我叫到一边儿,问道:“咱们也有许久没见了,这些日子,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是有点事。”我心里一动,张龙虎目光如炬,他这么一说,立刻让我想到了在自然天宫时,被湮灭的几点寒星:“你能瞧出来,有什么异样吗?”
“你的气变了。”
张龙虎精通方外之术,像小望气术之类的法门,他都懂得一些。他说,以前初见我的时候,我头顶的一团气是杂驳的,按望气术中的说法,这种气所寓意的命数,最贱最险,一生的困苦坎坷难以形容。
但那个时候,张龙虎能从这一团杂驳的气中,看出一团隐藏在其中的紫气,纯紫之气。这种纯紫之气极其罕见,贵不可言。
就是因为有这团纯紫之气,所以我命数中本该出现的厄运灾祸,都躲避过去了。
可是现在,张龙虎能看见这团紫气,已经消失,剩下的,就是我命数中自带的一团浑浊的杂气。
“你的意思是说,我命里再也没有紫气庇护。”
“一般的人,气杂,只是没有大运势,一生碌碌无为,做个平头百姓,可是你现在的气数,想安安稳稳做个老百姓,也是难上加难。”张龙虎不会故作轻松的安慰我,有什么,他都实实在在的说了出来:“若我看的不错,五年之内,你必有大祸。”
“什么样的大祸?”
“破不去的大祸,谁都阻挡不住的性命之祸。”
张龙虎的话,说的已经够明白了,他说的性命之祸,其实是在告诉我,我的命,最多还剩五年。
人生中,还有比这更让人难以承受的事吗?我只觉得天旋地转,连站都站不稳了。头一天,还在洞房花烛的喜悦中,转眼到了天亮,就知道自己最多最多只剩五年的命。这不啻于当头一棒,把我直接打晕了。
而且,张龙虎说了,这是破不去的命中之灾,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眼睁睁等着它发生。
人都说,我命由我不由天,但是古往今来,又有几个人能斗的过上天?该到了认命的时候,那就只有认命。
“若是有事,可随时到松树岭找我。”张龙虎拍拍我的肩膀,再没有说什么,转身默默的离开了。
等他走远了之后,我才跌跌撞撞的回到了栖身地,看着如莲,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
最多,我只有五年的命,可以陪伴她了。
第六百三十六章 安家落户
我失魂落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呆呆的望向如莲。我没有太多的想法,我只是想着,如果我真的死了,那么以后谁来疼她,谁来保护她,她会孤苦伶仃的过一辈子。
“六哥……”如莲也看着我,虽然我什么都没有说,可表情已经清清楚楚的告诉了她,有什么要命的大事了。
“如莲。”我吸了口气,尽管事实很难让人接受,可我必须和她说清楚,提前和她说了,让她有个准备,总比事情逼到眼前却一无所知的强:“龙虎真人替我看过,我的命数……命数有缺……活不过五年了……”
“五年!”如莲骤然间像是被雷劈了一样,这一切,她显然也无法接受。
“是啊,五年……”我低下了头,心中苦涩无比,再过五年,我也还不到三十岁,正是一个人一生中精力最旺盛的年纪。
我说不出话,如莲好像也说不出话,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过了好半天,如莲的神情似乎是平静了,她轻轻替我把衣角的一点泥土拍掉,说道:“六哥,不管是五年也好,五个月也好,哪怕只有五个时辰,我也一直陪着你,和你在一起,只有五年,我也欢喜。”
或许是她平和的情绪感染了我,我也慢慢的平静下来,这也不算最坏的局面,至少我知道,还有五年可活,五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最起码,得在这段时间里,把将要爆发的天崩终止。
“我不怕死,真不怕,人总要死的,只不过迟一步,早一步的事儿。”我摸了摸如莲乌云般的秀发,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是怕……怕你以后苦……”
“六哥,不会。”如莲抿着嘴笑了笑,说道:“你还记得吗,我很早以前就和你说过,我娘告诉我,要是一个女人这辈子能遇到一个肯为她死的男人,那不管长短,这一辈子,总是没有白活,你做的,我都瞧见了,六哥,能嫁给你,即便只活一天,我也知足……”
我们说了好一会儿话,商量着该去哪儿。说起来,我们成家了,不管到哪儿,总得有个自己的小窝。想来想去,我想到了小盘河。
小盘河的河道,是一个多事的地方,大河河眼的入口,时常都在小盘河河道出没,但最危险的地方,相比来说又最安全,任谁也想不到,我会在小盘河。
小盘河村里还有我爹住过的老屋,他当年在那里住了那么多年,也没人察觉,直到他出家为僧,远离了小盘河,也没人想到过,七门的陈一魁曾经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小村安家落户。
打定了主意之后,我和如莲就开始朝小盘河那边赶。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在过年,没有渡船,连最破旧的大车也找不到一辆。我们一连走了半个月,到了一个小集镇,那时候的乡下,基本都是初一和十五赶集,正月十五也不例外,集镇里已经有零零星星做小买卖的人。
我带着如莲进了集镇,想给她买两件衣服,集镇太小,就一家布庄,挑也没得挑。
就在我们将要迈步走进布庄的时候,如莲看到了一个在旁边摆小摊的女人。这个女人卖的是自己缝制的布鞋,天寒地冻,这个女人穿的很单薄,手上到处都是冻伤崩裂的血口子。
“买双鞋吧……”摆摊的女人岁数不大,察觉有人站到了小摊前头,抬头想要招揽生意,可她一看见如莲,顿时就愣住了,嘴唇哆哆嗦嗦的颤动了几下:“如……如莲?”
“七姐!”如莲一下子就蹲到了对方跟前,拉着这人的手:“七姐!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在旁边看着,没言语,不过能瞧出来,她们是很熟的熟人了,俩人说了好一会儿,如莲才转身跟我说,这个女人叫廖七儿,以前都在一个村子里住。
“六哥……我和你说一下……”如莲低下头,吭吭哧哧的说道:“七姐,她……她也是西边人的后裔……”
如莲说,廖七儿的祖上是妖尾一脉,来到大河滩也很多年了,她娘嫁了一个姓廖的乡民。因为如莲和廖七儿岁数差不太多,又同在一个村子,所以非常要好。
廖七儿显然过的很窘迫,我和如莲找了个小饭馆儿,让店家在小包间里放了一盆炭火,然后要了一桌子饭菜。吃饭的时候,我一直暗中观察着廖七儿,她贫寒交迫,吃东西却很有吃相,而且,西边人的后裔不可能什么保命的本事都没有,可她流落在外,宁可在街边摆小摊做生意过活,这就说明,这人的心术很正。
“七姐,上一次沙匪劫村,咱们都走散了,后来你怎么不回村去?”
“回去也做不了什么……”廖七儿低下头,慢慢把嘴里的菜咽下去,她娘死的早,沙匪劫村,村民四散逃亡,流浪的路上,她爹也染病过世了,只剩她一个人,在村子里也没有地,乡下人没有地,那就肯定活不下去,所以廖七儿一直流落在四处,靠做点针线活过日子:“家破人亡,还回去……回去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