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里没有点灯,我模模糊糊的看见床边好像站着一个小孩儿。转眼的功夫,视线一下子清晰了。我能看出来,床边的小孩儿,就是我曾经见过的白瓷龙瓶里的孩子。
这个小孩儿站在床边,使劲的伸着手,从应龙身上,把那道贴了快三天的符揭了下来。等我看清楚这一切的时候,什么都迟了。
轰……
白瓷龙瓶里的小孩儿扭过脸,冲着我诡异的一笑,紧跟着,那道从应龙身上揭下来的符轰的燃烧了起来,如同一颗小小的爆竹在屋子里炸响了。声响一传出来,如莲和应龙几乎同时苏醒,应龙哇哇大哭,如莲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赶紧去哄孩子。
也就是他们娘俩苏醒的一瞬间,站在床边的朦朦胧胧的小孩儿,如同一片泡沫,消失无影。
这一刻,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但是,那小孩儿消失之后,我还能看到被揭掉的符燃烧殆尽留下的纸灰和一缕轻烟。
“六哥,发生什么事了?”如莲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惊恐莫名。孩子从来没有哭的这么厉害过,那哭声,隐隐有些撕心裂肺的感觉。
我的心顿时被揪紧了,这三天时间,我只顾着守护在小屋门口,可我完全没有料到,那个神出鬼没的小孩儿会在我眼皮子底下溜进屋子。
那道符,燃烧殆尽,远尘老道交代我的话,最终落空。我不知道这道保命符没了,应龙的命运会如何,可我很明白,这绝不是一件好事。
这一瞬间,我整个人就好像要炸了一般,白瓷龙瓶,该死的白瓷龙瓶!!!
我安抚好了如莲,转身走出屋子,直接拿了锄头,在院子里使劲的挖。我的脑子像是被烈火焚烧的空空荡荡,再也不管什么龙瓶不龙瓶,我只剩下一个念头,把这只瓶子砸的粉碎。
我一口气就从院子里挖出了白瓷龙瓶,埋藏了这么久,瓶子还是原来的样子,我看不到那个揭掉应龙身上符箓的小孩儿,可我知道,这小孩儿就藏在瓶子里。
我把白瓷龙瓶重重丢在地上,脑子里纷乱一团,不由自主的就高举起手中的锄头。我的两条手臂,力道千斤,这样砸下去,这只瓶子多半会粉碎。
然而,在我举起锄头的那一刻,突然想到了当时禹王的嘱托,还有自己的承诺。
天下苍生,一己私念,到底孰重孰轻?
“你要是把它砸碎了,你就不算是河凫子七门的人了……”
当我举着锄头陷入了短暂的犹豫时,从小院外面的黑暗中,飘来了一句话。我回过神,听出这是我爹的声音。现在的我,六神无主,尽管已经娶妻生子了,可是听到父亲的声音,我就觉得自己突然有了主心骨。
“爹。”我丢下锄头,跑到了篱笆门边,打开门把爹让了进来。
我和我爹,又差不多有一年时间没见了,这一年里面,他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事情,跑了多少地方,古铜色的脸庞上,似乎又多了几道皱纹。
我没有把应龙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可是看见爹的时候,我一股脑的说了出来。爹默不作声的听,听完之后,他什么也没有说,绕过我,走到刚刚挖出的土坑跟前,把那只丢弃在地上的白瓷龙瓶重新放到坑里,然后埋土回填。
一直等把土坑重新填好,爹才慢慢和我说道:“这只瓶子,就算叫你家破人亡了,你也得留着它。”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七门的人。”
这句话让我彻底的清醒了过来,也彻底的明白了过来。河凫子七门的人为什么而生?或许,就是为了付出和牺牲而生。和这条大河相比,和大河两岸无数的苍生相比,七门中的任何人,都是渺小无形的,到了他们该牺牲的时候,就要甘心赴死。
我们活着,就是为了更多的人可以活着,我们死了,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可以不死。
“六斤。”爹仰头看了看半空的一轮明月,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只瓶子到底有什么用,可这是神灵指引的,希望你我有生之年,能看到这瓶子的用处。”
第六百五十五章 退路全失
爹这么一说,我只能收敛了砸碎白瓷龙瓶的念头,可是我心里很不安,怎么想都想不出来,应龙将来会有什么命运。
“六斤,七门的人,和别的普通人不一样,有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明天会有什么变故,可事到临头,就必须要那么做。”爹和我坐在小院里,叹了口气,嘴角挂着一丝苦涩的笑意,说道:“你娘的命不好,当年她过世的时候,你还很小,我这辈子都忘不掉,她临死之前望着我的眼睛。她什么都没有说,没有后悔,没有埋怨,她只求我,好好把你拉扯大……”
按道理说,娘临死之前的这个请求,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我爹没有办法,他只能忍痛跟我分离,把我送到燕子山。
在这个世上,若自己选了一条和别人不一样的路,那就势必得比别人付出的更多。
爹在小盘河这里住了两个月,他年轻的时候,就是大河滩有名的高手,这二十年的岁月磨砺,让他更加坚韧,功夫也出神入化。有他在这儿坐镇,两个月的时间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应龙有三个月大了,白白胖胖的,眉眼随我,鼻子嘴巴随如莲,他不可能知道自己的保命符已经被揭掉了,和别的孩子一样,该哭的时候哭,该笑的时候笑。每当我看见他的时候,心里就盘算着,若有一天,需要我用生命去守护他,那么我会毫不犹豫。
爹离开了小盘河,七门的人不可能在一个地方一直逗留,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做的事情。临走的时候,他叫我再在家里守一段时间。
我觉得,这一年是过的最快的一年,转眼又到了大雪飘飞的时候。小盘河的人都呆在家里过冬,我每天提心吊胆,总是害怕再出什么事情,不过,这个冬天过的是挺顺利,应龙健健康康。
过了冬天,应龙整一岁了,我没事的时候,会抱着他玩儿。小家伙很招人疼爱,笑的没心没肺。看着他的笑容,我也一阵苦笑,他或许不知道,这一年时间里,我可能把半辈子的心力都给用了出来。
四月的时候,八十里之外的土沟乡的乡绅捐了一点钱,为的是让附近那些村子趁着汛期到来之前,把各处的河堤再加固一下。小盘河分到了一点点捐款,不够塞牙缝的,而且,小盘河附近的水域流速一直不快,从来就没有什么河堤,每年汛期都是靠运气躲过去的,所以村长只派了几个人,每天到河道那边去磨洋工。
有一天,几个守在河道的人收工之后,跟村里的人说,有一段河道的水,突然清澈了,就跟平时井里打上来的清水一样,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底,还可以看见水里游动的鱼。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我立刻就跑到河道那边去看了看。这一年时间几乎没怎么外出,也不知道外界现在是什么情况,小盘河的河道,算是很要紧的一个地方,若是真出现了什么怪事,我就必须得弄清楚。
等我跑到村民说的那段河道的时候,果然看见一小片水域的水,清澈透亮。这简直是千百年不遇的奇景,即便我这样在河边长大的人,也从来没有见过。我没有妄动,先观察了一会儿,这段河道的水流非常的缓,流速不快。看的久了,我就琢磨出一点门道。
河水都是浑浊的,不过,这一小段河道的水,好像在慢慢的转动,形成了一个肉眼难见的漩涡,就是因为水在转动,把前后左右浑浊的河水都排斥在外,这段河道的水流才能一直保持清澈。
因为大河的河眼入口经常都在小盘河出没,所以我格外留神。几个同行的村民都在商量,要不要下河去看的更仔细点。
“你们守着,我去看看。”我把外衣脱下来,一个猛子就扎到了水里。我的水性原本就不错,前两年又有机遇巧合,体力特别充沛,气也比普通人长的多,我直接在水里呆了一盏茶的功夫,什么都没看见,只能重新浮出水面。
“好水性!!!”几个村民在河边都看呆了,因为他们没见过能在水中这么久都不换气的人。
“兄弟,难不成你身上带着什么避水珠之类的宝贝么?”
“什么避水珠啊,穷的叮当响,哪儿来的什么宝贝。”我擦干了身上的水,哈哈一笑:“我前世是河里的一条鲤鱼,所以才能下水这么久都不换气。”
众人说说笑笑,反正是没再看出什么,眼瞅着天要黑了,我们结伴先回了村子。我本想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河道再没有别的闲人了,自己再跑去看看。不过一进家门,看见如莲她们母子,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准备在家过夜,到明天去看。
这么长时间以来,日子都过的很平静,吃过晚饭,陪如莲说说话,干些杂活,再跟应龙玩一会,就该熄灯睡觉。我准备明天早起,所以早早的哄应龙睡了。
我躺在地铺上,心里总在想着那片河水突然清澈起来的原因,我一直都是那个念头:事有反常即为妖,明天就算耗费一天时间,也得弄个水落石出。
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但是睡了不久之后,我骤然间醒了过来,因为卧房里的床小,所以如莲母子两个睡床上,我一直都打地铺,在我苏醒过来的一刻,我隐约能贴着地面,听到一阵异样的响动。
这声音不易察觉,如果不是贴着地面,肯定听不出来。但我发现这轻微的异响之后,心头骤然升腾着难以形容的危机,总觉得出了什么大事。
我悄悄的爬了起来,轻手轻脚推开房门,没惊动如莲和孩子。这种农家的小院构造简单,一出卧房,就能看见篱笆墙外的情景。
当我推门而出的一瞬间,脑袋嗡的就大了一圈,一下子明白过来,自己那种莫名的危机感究竟从何而来。
夜空晴朗,星月的光辉洒落大地,借着着明亮的月光,我一眼就看见那口破棺材,停在我们小院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