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少说两句吧。”一个看上去老成持重的人一直都没说话,听见同伴儿扯的远了,才出声制止:“大伙儿管好自己的嘴巴,我听说,胡家这次重振旗鼓,是因为他们得了令。”
“得了令?得了谁的令?”
“得了西边的人的令。”这人眯着眼睛看看众人:“西边的人。”
西边的人,这四个字一说出来,就仿佛拥有巨大的震慑力,先前还七嘴八舌的那些人,一个个都闭上了嘴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噤若寒蝉。
“行了行了,都别说了,这些话,可不是咱们该说的。”有人赶紧打圆场,说道:“赶路要紧,这个村子瞧着破破烂烂的,咱们还是直接走吧,等到了渡口,大伙儿走水路,遇见镇子,我请各位喝酒。”
一群人似乎都对“西边的人”很忌惮,连说都不敢多说,众人这就准备重新赶路。有人盯着我瞧了一会儿,但我伪装的很好,对方以为我就是村子里出来捡柴的,又瞧了几眼就起身走了。
等他们走的不见影子,我才急匆匆的从草堆里取出东西,朝槐园那边跑。这一次无意中听到了这些旁门人的对话,我得赶紧回去找庞独问问。
我跑回槐园,庞独和宋百义都还在藏身地呆着,我架了锅烧水,中间就把自己听来的话跟庞独说了说。庞独一向遇事不惊,刀架脖子都不会皱眉头,然而听完我的讲述,他一直微微眯着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语气也显得略微急躁。
“老六!你听清楚了!?他们真是这么说的?”庞独追问道:“他们真的说,黄沙场胡家是得了西边的人的指令,才召集三十六旁门的?”
“哥,他们真是这么说的,他们说话的时候,我就在不远的地方,听的一清二楚。”我看着庞独的神色不对,自己也跟着紧张起来:“哥,那些西边的人,是啥来头?怎么旁门的人一说起西边的人,就好像要尿裤子似的?”
第七十九章 槐园结义
“西边的人,那才真正是我们七门的死敌!”庞独吸了口气,脸色也恢复了平静,但脸色是恢复了,可我隐隐觉得,他的心还是起伏的:“他们比三十六旁门更可恨!”
大河滩三十六旁门,是一个统称,包含的家族和派系太多了,每家每派都有自己的地盘和利益,彼此之间不存在从属,所以一旦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会各家顾各家。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人出现在了大河滩,用雷霆手段把三十六旁门聚拢到一起,统一听命,统一行事。那么多的家族,一旦聚集一处,就是一股庞大的力量,专门和七门作对为敌。
没有人知道,把旁门串联到一起的是什么人,只知道这些人是从西边来到大河滩的。三十六旁门聚集之后,历代以来不知道和七门发生过多少次冲突,双方各有死伤,积怨越来越深,到了最后,已经到了无法调解的地步。
但是,如果没有西边的人的撺掇,一盘散沙般的三十六旁门估计犯不上处处和七门为难,所以,要说起七门和旁门的仇恨,西边的人,是始作俑者。
“西边的人,有什么手段啊。”我听了觉得有些疑惑,三十六旁门都是江湖草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日子已经过惯了,没有真本事,是绝对压不住这些人的:“能让三十六旁门俯首听命?”
“你还小,不知道西边的人有多厉害。”
庞独说,在我们上一辈儿人的年代,西边来了一个绰号大头佛的人,这个人天生神力,凶残暴虐。当时,三十六旁门的头把是黄沙场胡家,但实际上,旁门的事物,都是这个大头佛说了算。他一直指挥旁门剿灭七门,不仅对七门的人毫不手软,就算旁门的人,大头佛也时常打杀,最后搞的三十六旁门怨声载道,有几家造反,围攻大头佛,把他给弄死了。
从那之后,西边的人好像暂时偃旗息鼓,这二十年时间里没有任何动静。就是因为西边的人消失了,胡家才镇不住旁门,导致三十六旁门和七门一样,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境地。
“老六,他们说了,要去黄沙场集会?”
“是这么说的,那帮人就是赶往黄沙场的。”我听完庞独的讲述,也觉得三十六旁门重新集结起来,对七门来说不是好事。旁门散乱了二十年,如今大河一出现异常,西边的人就串联旁门,把三十六旁门凝聚成一股力量,这不用多说,铁定是冲着我们七门来的。
“等世勇来了,咱们得商量商量,要想办法知道胡家这次召集旁门,到底是不是西边的人在背后撑腰。”
我也觉得,现在这个非常时期之下,什么事都要想办法搞清楚。仅仅是一条大河,我们七门这几个人已经难以应付变化,如果旁门真的在这个时候重新聚集,麻烦会更大。
我们又在这里等了一天半,孙世勇如期赶来。他已经把各王庄的人安顿好了,没有什么顾虑。
虽然我和孙世勇只见过一面,但他这个人,就如同一汪清泉,心性一眼就能看透,最血性义气。我喜欢这样的人,孙世勇看我岁数小,也加意的照顾,四个人说了一会儿,就决定起身到黄沙场去,先打探一下旁门这次集会的消息。
此时此刻,我心里说不出的激动,一个孤苦伶仃的乡下小子,漂泊了这么些年,如今总算有了照顾自己的哥哥,世上再没有什么事能比这些更叫人安心。
“世勇,百义,老六,咱们七门虽然七家七姓,但从七门立门以来,七家一心,不是亲兄弟,却比亲兄弟还亲,河凫子七门,如今能用的只有我们几个了。”庞独看了看眼前郁郁葱葱的槐林:“咱们七门虽然人少,只要人人一条心,也能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想当年,大河滩上有一句话,北师从,南云天,中间横跨一雷山,你们都听过吗?”
我点了点头,这句话,说的是当年河凫子七门威震大河滩的三个人,北师从,那是我嫡亲的爷爷陈师从,南云天,是七门唐家的唐云天,最后一句,则说的是庞独的祖父庞雷山。这三个人出自七门,结成了异姓兄弟,人称七门三英,虽然只是兄弟三人,却纵横河滩,所向披靡,让三十六旁门闻风丧胆。
庞独平时话少,今天却破了例,跟我们讲着七门三英叱咤风云的往事。我虽然生的晚,没能亲眼瞧见祖辈昔年的荣光,但是听着庞独的一番讲述,脑海里就浮现出河凫子七门祖辈前赴后继,一往无前的冲天气势。
“咱们七门,绝不比旁门差了什么!生为七门人,死为七门鬼,这条命,等到用时,绝不惜死!”庞独一甩袖子,两只眼睛全睁开了,炯炯有神:“今天,咱们在这里磕头结拜,不求荣华富贵,只愿同生共死,怎么样!?”
“只愿同生共死!”我的眼睛一涩,几乎要落下泪来,心想着,人这一世,交上了庞独这样的朋友,即便死了,也心无所憾。
天高云淡,青青槐园,正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四个人就跪在这片郁郁青葱的槐林中,歃血为誓。
不求荣华富贵,只愿同生共死!
当我的余光望向庞独的那一刻,骤然间才明白了,为什么人丁凋零,弱小无依的七门,能在那么多年的血雨腥风中传承至今。只是因为,我们河凫子七门的祖辈中,有太多太多像庞独这样的人,一腔热血,拱卫天道。
一杯血酒喝下,胸口的热血似乎还在激荡不停。庞独丢了手里的酒杯,郑重其事的对宋百义和孙世勇说道:“老六的年纪还小,放到普通乡下人家,还只是个孩子,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们两个,不要忘记了今天槐园结义之情,要照顾他,叫他好好长大……”
“哥!你又胡说什么!”我的鼻子一酸,尽管我知道庞独一向看不上屁大点小事就垂目落泪的男人,但我心里着实忍不住那种酸楚。
我自小没了爹娘,没有父母疼爱,活了这十几年,我只觉得,这世上再没有像庞独这样对我好的人。
第八十章 旁门集会
一个头磕在地上,等四个人再站起身的时候,感觉就不同了。在此之前,虽然都知道彼此是七门的同门,可如今,却好像真正变成了一家人。
四个人收拾了一下,当即就前往黄沙场。黄沙场的胡家,历代以来除了旁门头把的身份,也是河滩最大的采沙者,沙子虽然不值钱,可架不住贩卖的多,经年累月,积攒了很大一份家业,在周围百十里赫赫有名,有一等一的豪门大户。所以,虽然我们都没有去过黄沙场,却轻易的就赶到了那边。
一到黄沙场附近,气氛果然不对,来来往往的全是走江湖的人。我们四个人根本不敢露面,躲在一条小船里,暗中查看了整整一天。我最小,也最机灵,在船上乔装了一番,下船上岸去打听消息。
黄沙场附近的几个村子,几乎都是靠着黄沙场活着的,彼此走动的很勤,消息也好打听,毕竟村里人嘴巴没有旁门的人那么严。我听村里的人说,黄沙场这一代的主人今年刚刚十七岁,叫做胡刀。
黄沙场有二十年时间都不做旁门头把了,不过家大业大,家族里几个同族的叔伯兄弟,眼里都盯着产业。胡刀年轻,父亲早逝,跟这些居心叵测的本家亲戚都心眼显得很吃力,要是没有什么意外,过上几年,估计他就被弄成空架子了。
但三十六旁门这次集会,似乎是个转机,因为有风声传闻,这一次胡刀要被推上三十六旁门头把的宝座。
虽然我和庞独他们在赶来的路上已经耽误了时间,不过三十六旁门遍布河滩,有的家族比我们更远,这时候尚未赶到,听说具体的正日子是在三天之后。
村里人也只知道这么多了,我总不能再跑去跟旁门的人打听,所以匆匆赶回船上,跟庞独他们把经过说了说。
我们这次赶来黄沙场,完全是想摸清楚旁门大集会的目的,从而把我们的计划也随之更改一下,不是来跟对方拼命的,因此,几个人冥思苦想,在琢磨该怎么混到集会上去。旁门大集会,能来的都来了,规矩肯定严,但是人数太多,总有疏漏的时候,我想起了身上那块五行堂的腰牌,就觉得可以借用这块腰牌混进去。
然而,腰牌只有一块,我们四个人也只能混进去一个,他们三个都不合适,思来想去,这个事情还得我去。
我们在船上躲了三天,精神养的足足的,到了旁门集会的正日子,我起了个大早,孙世勇弄了些胶,在我脸上抹了抹。皮肉被胶粘住了,整张脸都皱皱巴巴的,虽然有点难受,但是我估摸着就算我爹娘在世,也认不出我。
一切准备妥当,我慢悠悠的朝黄沙场走,沿途赶往黄沙场的人依然很多,三五成群,都在那里议论这次推举旁门头把的事情。
“听说,黄沙场胡家这一代的家主,是个十七八岁的毛孩子,就这还想统领咱们三十六旁门?”
“别小瞧了他,你们知道不知道,这个胡刀,是胡家一甲子才出一个的血眼。胡家血眼,再加上祖传的蛇篆刀,等过几年,谁知道会不会成势呢。”
胡家之所以能长期担任三十六旁门的统领,大半原因,只因为胡家每六十年就出一个天赋异禀的传人。江湖传言,胡家的血眼跟人动手的时候,眼珠子是红的,百邪不侵,只要能长大成人,必然就是笑傲一方的豪强。
我混在一大堆人里面,边走边听,不知不觉,就到了黄沙场胡家的祠堂。胡家是传承已久的大家族,而且有钱有势,祠堂修的非常气派,光祠堂的院子里,松松散散就能容纳几百人。我到了这儿的时候,该来的人来了一大半,各家各派的主事掌灯,都在祖祠里面,随从则留在院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