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伏妖传 第7节

“你身上有毒。”老乞丐闭上了那只好眼,此刻,他那只瞎了的眼睛里,陡然有一缕迫人的精芒,盯着我说道:“要是我没看错,该是很罕见的尸毒。毒已经附到你的骨头上了,幽绿幽绿的。”

“幽绿幽绿的……”我的后背一阵寒意,一下子想起了当时老油惨死时的情景。不用多想,这幽绿幽绿的毒,肯定拜棺中人所赐。

“这毒,我解不掉。”老乞丐瞎眼里的光芒敛去了,有些惋惜:“一时半会,不会要你的命,但日子拖的越久,毒越猛烈,会从里往外溃烂。”

我打了个冷战,老油惨死的样子,我忘不掉,整个人都烂成了一滩发绿的烂肉。果然就和棺中人说的一样,她不想叫我死的那么痛快。

这一刻,我恍惚了,我才十几岁,一辈子过了一半儿都不到,沾上了这样无解的尸毒,不仅要死,还会死的很惨。

“小兄弟,莫丧气。”老乞丐看我神情恍惚,拍拍我的肩膀:“黄河滩那么大,藏龙卧虎,说不准什么时候,遇见了高人,就能救你。”

我只觉得肚子里的苦水一股一股的朝上冒,勉强笑了笑。老乞丐在旁边宽慰我,叫我四处走走,若是有机会遇到独参,赤茯苓之类的老药材,就想办法弄一些吃,这样的药治不了我的毒,却能吊着我的命,多活些日子。

“小兄弟,只有活下去,才能想法子自保,你是有大气运的人,定能时来运转。”

我凑合在窝棚里睡了一晚,第二天起来告辞,临走之前,悄悄给老乞丐丢下了那块银元。

离开这儿,我就不知道该往何处去,混混沌沌的沿着河朝下游走了两天,到了云起渡口。那个年头,沿河的镇子不多,渡口就是最热闹的地方,我走了两天,水米没沾牙,闻到小饭馆里飘出来的香味,就觉得该吃些东西了。

走到饭馆门口,我又有些迟疑,身上的钱不多了,得省着些花,可是转念又一想,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有一天没一天,留着钱也是白搭。心一横,进去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要了两个菜,又要了点酒。

走水的人为了祛湿驱寒,都喜欢喝上二两,我不嗜酒,就是觉得心里头苦,借酒浇愁。

天气是愈发热了,又闷又潮,一壶酒下肚,浑身冒汗,我脱了个光膀子,叫店家又拿了一壶上来。这壶酒尚未下肚,从馆子外头乱哄哄的涌进来六七个人,七嘴八舌的叫人上酒上菜。

这几个人带着凶气,一个个二大爷似的,粗着嗓子喝酒说话。莽撞汉子说话没遮拦,听了一会儿,我就听出了他们的来历。

这几个大汉,该是三十六旁门中陆屠夫一支的。这一支的祖上就是杀猪卖肉的屠户,干的年头久了,一把杀猪刀使的出神入化,是三十六旁门中少有的几个靠功夫开山立门的派系之一。

三十六旁门是河滩的霸主,这几个陆家的大汉又粗鲁无礼,普通走船人谁也不想触霉头,接二连三的结账走了。我不理会那么多,反正又没得罪他们,总不能无缘无故的找我麻烦。

桌上的一壶酒,又喝了一顿饭的时间,两盘菜吃的干干净净,酒足饭饱,我摸了摸兜里的钱,打算叫店家来算账。但钱还没取出来,我突然觉得小店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几个陆家大汉连吃带聊,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几个人都闭上了嘴巴,小店顿时静的鸦雀无声。

我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这一看不要紧,随即吃了一惊,我看见六七个陆家的汉子一个个直盯盯的望着我,连眼睛都不带眨的。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是瞧着他们的表情,却非好意。我的心顿时砰砰的跳,站起身就叫店家来收钱。

“不忙!”一个胡子乱糟糟的陆家汉子抬手挡住店家,斜眼瞅瞅我:“小子,问你句话,庞刘王孙宋陈唐,你是这七家里头哪一家的?”

“什么?”我装着一愣,但本来就砰砰乱跳的心,一瞬间差点飞脱出去。

陆家汉子说的什么庞刘王孙什么的,我不懂,但那个“陈”字,却和针似的,刺到了我的心口。

我自小没有父母,是一个女沙匪把我带大的,她叫燕白衣。我六岁那年,燕白衣得了重病,临死之前,她跟我说了些话。这些话,本来她不想说的,只是命悬一线,她只觉得再不说出来,或许以后就没机会了。

她告诉过我,我姓陈,叫陈六斤,我家祖上不知多少代,都是河凫子七门的人。我根本不知道河凫子七门是什么,也不知道河凫子七门是干什么的。可燕白衣千叮咛万嘱咐,她说,河凫子七门在大河滩有很多仇家,尤其三十六旁门,那是河凫子七门世代的死敌,所以,燕白衣告诫我,出门在外,一定不能跟人说我姓陈,否则漏了家底,多半会被三十六旁门盯上。

此时此刻,我真诧异了,我在这里吃饭,一声不响,陆家的粗鲁汉子怎么就能猜得出我或许是陈家的人?

“不要装糊涂。”络腮胡子一摆手:“再问你一遍,庞刘王孙宋陈唐,你到底是哪家的!”

“我听不懂你说的啥啊。”我绝对不会承认,一缩身子就退到了墙根。

“妈了个巴子!把咱们都当成瞎子了!”络腮胡子脾气不太好,两句问不出实话,当时就急眼了:“你这个生瓜蛋子,怕是刚从七门出来行走江湖吧!我教教你,你背上那片纹身,是七门的续命图,用雄鸽子血纹上去的,平时瞧不出来,一喝酒却盖都盖不住!除了河凫子七门的人,谁身上会有续命图!”

“什么续命图?”我一头雾水,但手却不由自主的朝自己的后背去摸,自小到大,我真不知道后背上有什么纹身。

“不承认?好,好。”络腮胡子估计是真恼了,噌的抽出一把一尺多长明晃晃的杀猪刀:“兄弟们,按住这小子,别的不说,先把他背上的续命图给剥下来!”

第九章 以杀止杀

络腮胡子的杀猪刀一亮出来,另外几个陆家大汉拍案而起,一窝蜂就涌了过来。跟这些人是没道理可讲的,我脑子里晃动的全都是燕白衣当时临终时和我交代的话,七门,三十六旁门,世代的死仇,我要落在他们手里,死的一定很难堪。

我想跑,但去路都被堵死了,情急之下,我直接跳上桌子,从窗户翻了出去。

“小兔崽子!站住!”

我理都不理,闷着头跑的飞快,小店的后头就是渡口,虽然跑的很急,可我心里是清楚的,在陆路上,我没有半分招架之力,可能跑也跑不了,但在水里就不一样了,我的水性好,这几个陆家汉子也不一定敢下水来追。

打定主意,我几步就冲上一条正在装货的船,横穿甲板,从船舷一侧跃入水中。

河水滚滚,下水以后就不费什么力气,全身放松随波逐流。几个陆家大汉估计水性都不怎么样,果然不敢下水追击。但他们也不罢休,顺着河岸跑,转眼的功夫,我随河朝下游漂了两三里,对方也在岸上追了两三里。

我满以为就这样从水路可以逃掉的,但又过了三四里路,前方的河道陡然变窄了,而且还有个转弯,走水的人都知道,这样的水路不仅流速湍急,水下很可能还有暗涡,人被卷进去,九死一生。

万般无奈,我赶紧选了个地方上岸,身上的水珠还没甩掉,回头就看见几个陆家汉子跗骨之蛆似的又追了过来。我真不知道对方的冤仇怎么这么大,不及细想,拔腿就跑。

云起渡口这边的地势,我完全不熟,只捡着能跑的路不要命的狂奔。一口气蹿出去有两里地,我就慌了,借着月光,我看见前头是条死路,左边是沟,右边是一块坟地。沟绝对不能跳,黑灯瞎火的不知深浅,跳下去或许就要摔死,没法子,我硬着头皮一调头,一头扎进了坟地。

那时候,河滩沿岸多的是乱坟岗,高高低低的坟头坑坑洼洼,步履艰难。一进坟地,我就觉得不妙,毕竟年龄小,个头儿也小,不比那些陆家大汉身强力壮,一脚深一脚浅的跑到坟地中间,冷不防摔了一跤,等再爬起来想跑的时候,身后追击的陆家汉子如狼似虎般扑来,一下把我按倒了。

“小兔崽子!还跑!”络腮胡子一口气追了我七八里地,累的够呛,一肚子邪火此刻全都发在我身上,掐着我的脖子,正正反反给了我几个嘴巴。

“你们是三十六旁门的,就能仗势随便欺负人吗!”我的嘴角顺着朝下淌血,知道这一次肯定是跑不掉了,但总不能叫这几个人随意摆布,硬挺着身子想挣扎。

我从小没怎么练过功夫,身子又没对方强健,这边刚一挣扎,络腮胡子顺着我的劲儿抬手一推,我踉跄着退了几步,翻身倒地,不及起身,络腮胡子追过来一脚就踏在我的胸口上。被他的脚踏着,我就觉得胸口压着山,拼了命也翻不起来。

“你们都瞧瞧,这七门的小狗就是嘴巴硬。”络腮胡子恶狠狠的呲着牙:“河凫子七门,是越来越不中用了,像你这样的窝囊废也敢出来行走江湖?狗日的!老子再问你一句,庞刘王孙宋陈唐,你到底是这七家哪一家的人!?”

“凭什么你问我我就要跟你说!”我估摸着,这一次是在劫难逃了,却不想死的那么窝囊,横竖都是个死,死了也不能叫他们小瞧:“大不了就是一死,还能怎样!”

“哟呵,嘴巴还真是硬!兄弟们,按住他!”络腮胡子一拔刀:“先把他的续命图剥下来!”

几个陆家汉子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把我给按住了。兔子急了尚且咬人,何况是我,死命的反抗。奈何双拳不敌四手,挣了两下,就被牢牢的按死。

我只觉得自己要死了,不甘又无奈的闭上眼睛,心里直泛苦水,想着老乞丐说的话,我身负大气运,难道就是惨死在这片荒坟中?

“闹够了没有。”

就在我闭目等死的那一刻,从不远处的两座坟头之间,传来了一道声音,那声音沉沉的,略带着嘶哑。

“什么人!”几个陆家汉子同时一惊,说话的声音也有点发颤,深更半夜,荒野坟地,一时间真的分不清楚是人是鬼。

话音一落,从声音飘来的地方,慢慢站起一个人。这人岁数不大,顶天了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又高又瘦,穿着一件黑色的土布褂子。他虽然瘦,两只眼睛却特别有神,好像暗夜里的两盏灯。

“他娘的!”几个陆家汉子看出来眼前是个活生生的人,顿时都松了口气,陆屠夫家的人,是从来不怕跟人动手打架的:“大半夜,躲在坟地里装鬼?”

“老子在这里睡觉,叫你们吵的不行。”这个瘦高个沉着脸,扫了对方一眼:“给我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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