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明白了对方为什么会一直称呼自己为“大人”了……
对方凭借着佛骨的玄妙，或许的确能看出他体内的迥异于常人的地方，包括那遍布于鬼身的正气。
然而她绝对想不到会是一个书生附身在这上面，只从表面上来猜测的话，对方的猜想也的确是颇为合理的。
如果他真的是一位品行高尚的大儒死后形成的鬼魂，那这佛骨无论怎么看都是极为适合他的。
但只可惜，从一开始她就猜错了。
这也不怪她，正常人谁会想到这种奇怪的情况呢？
事到如今，杜白肯定不会傻乎乎地去揭穿自己的真面目，而是凝神望向对方。
此时聂小倩从袖中掏出了一块半个拳头大小散发着淡淡金光的骨头。
此物刚一掏出来的时候，整座寺庙的时间空间都仿佛静止在了这一瞬间，无论是声音，还是光影，亦或是呼吸都停止了，整个世界仿佛都被这一小块骨头给夺去了光彩而黯然失色！
直到几息之后，所有的一切僵硬画面都仿佛是被由内而外打破的玻璃碎裂开来，一切开始重新流动。
无论是烛光，还是庭院外的虫鸣声，亦或是杜白自己的意识流动，一切都回归于正常。
回过神来，杜白心中猛然一惊，望向那块看似貌不惊人的佛骨的眼神愈发警惕与重视。
他也绝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突然落到这种处境之中。若是此时对方是一个敌人，恐怕短短这么几个呼吸的时间，自己就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仅仅是这么一小块骨头竟然就有如此威能，难以想象若是真佛该是何等的恐怖……
也因此，他愈发清楚地认识到这块骨头的珍贵之处，也没有轻易便伸手去接，而是望向聂小倩，沉声问道：“你有什么要求？”
这聂小倩定然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真的只是因为看他有缘便将此等宝物送予他？先看看她的条件再说。
“大人，老身厚颜有两事相求。”聂小倩屈膝跪下，“其一，当年宁郎虽然因为我的缘故没有子嗣，但其兄长尚有血脉留存。希望大人您能帮衬一二，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宁家子孙平平安安……”
“你……为何不自己去？”杜白问道。
“老身已无颜再见宁郎的亲人。”聂小倩哀婉叹息，“当年因为无后一事，他不惜与家中决裂。这数十年来逢年过节每当看到他对月寂寥的身影，心中便是无限羞愧自责。然而直到临终病逝之前他也不曾怨过我一言，只道是留有许多遗憾。”
“其二，便是请您将宁郎的尸骨带回其故乡，交还与其后人……陪伴我在外漂泊这么多年，老身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杜白没有拒绝，而是凝视着她，淡淡道：“你还要继续等下去？即便真的有转世之人，但一个已经忘却了前世的一切，忘记了你的宁采臣，真的是你所痴痴等候的宁郎吗？”
聂小倩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道：“老身早已断绝了再续前缘的念头。已经害了他一世，怎能害他再度背上不忠不孝的骂名呢？妾身如今只想看到他能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想看到如常人那般娶妻生子的他会是多么幸福……”
杜白没有再相劝。他从对方的眼神里也能看出来已经心意已决。已经等了上百年，忍受了无数的心酸寂寞，又怎么会因为自己的只言片语便改变了心意。
“我同意了。”
话音落下，他伸手去凌空接过佛骨，刚一入手便有一种温润如玉的触感顺着指尖传入心中，此时此刻似是耳边萦绕着许多得道高僧诵念经文的声音，若是心智稍弱恐怕很有可能被潜移默化地影响而变成虔诚的信佛者。
第六十六章 故事
这让他想起了当初鬼王分身吞下的那几枚舍利子，虽然威力不同，但却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且不仅是如此，握着这块佛骨的时候他仿佛能感觉到它仿佛就是活着的一般，而其中蕴含着的一种奇妙韵律正在深深地吸引着他——那是通往更高的生命层次的呼唤！
杜白心中有几分诧异：“这佛骨该要如何使用？”
这就像是藏满宝物的宝箱就放在自己的眼前却没有打开箱子的办法。
聂小倩微微摇头：“老身也不知。只知道这佛骨实在是玄妙，仅仅是随身佩戴便让这整座兰若寺都染上了佛性……”
没有得到想要的信息，他也不是非常失望，这些他可以慢慢去研究，不急于一时。
收起佛骨，他环顾四周，果然隐约能发现周围的佛光都黯淡了几分，或许再过一段时间便会彻底消散，变成一座普普通通的闹鬼的寺庙。
至于宁采臣的尸骨就在那棵大树的地下埋着。杜白稍等片刻便看见聂小倩抱着一个褐黄色的小小的金盎缓缓走出。
在将其交予杜白之后，聂小倩似有留念般的望了那金盎两眼，终于还是缓缓消失于眼前。
天色已经不早了，既然兰若寺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他便抓紧时间赶回了苏府之中。
至于宁采臣的尸骨送回故乡的事情他暂且不着急，那金水城与元阳城距离不近，只能日后找时间去特意跑一趟。毕竟已经拿了人家的好处，答应办的事情就要办好才对。
杜白的屋内，他捧着手里的金盎，一时却是不知放在哪里比较合适。正好看见屋外有下人经过，他叫住对方稍稍询问了一下，得知这村子里还有一个类似于祠堂一样的地方可以存放，说是祠堂但更像是义庄，没有什么忌讳，即便是外人只要交了钱也能寄存一段时间。
他让下人带路找到了祠堂，看门人是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头子，本来因为大半夜被人吵醒而有些发怒，听说他是苏家女婿之后立刻便变了脸色，恭敬地接下了这个杜白自称是朋友的金盎，拍着胸口说绝对会好好看管。
不过等杜白回苏家的时候，却是又碰上另一件事来。
月下庭前，树影幽幽之处，一个白衣少女正坐于池边出神，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池子里丢着米屑，时不时激起一圈圈的波纹搅碎了清冷的月影，池面上浮着一粒粒的碎屑，只是却不见鱼儿抢食的踪影。
杜白远远望了一阵，心觉几分好笑，上前几步走到少女身后不远处，低声道：“鱼儿都睡觉了，你是打算把它们都吵醒吗？”
“呀！”
少女冷不禁地吓了一跳，是真的从石凳上跳了起来，先是一脸惊魂未定，在看到杜白之后这才冷静下来，转而没好气地道：“你干嘛大半夜的躲在人家背后吓人！”
正是小姨子苏芷柔。
“我可没有故意吓你，只是刚好要路过，看到有人要打扰鱼儿的安眠，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而已。”
“我才不傻，你骗谁呢！”苏芷柔哼哼道，“鱼怎么会睡觉！它们一直都睁着眼睛的……”
“那是因为它们根本就不会闭眼啊！”杜白说笑道，“所以它们连睡觉都是睁着眼睛的。”
可惜小姨子根本不打算好好听他解释，而是娇蛮狡辩道：“你又不是鱼，你怎么知道它们是不是睁着眼睛睡觉的。”
鱼不会眨眼这个问题其实不算新鲜，苏芷柔也知道，不过这个时候她就是不想在他面前落了气势，故意狡辩。
本想说“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这番话的，只是话到嘴边杜白却哑然失笑，再这么下去，岂不是要成庄子的那则故事了？
他转而望向天空，一轮弯弯的月亮格外冷清，笑道：“这么晚了，你不去睡觉还在这儿和我争辩鱼睡不睡觉的问题？”
“谁……谁要和你吵架。”苏芷柔嘟囔了一句，旋即又坐回了石凳上，只是坐姿并不十分的大家闺秀，若是让爷爷或是姐姐看见了肯定会好好教育她一顿。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在这个笑眯眯却坏心眼的家伙面前，她却没有刻意保持着往日的拘谨，反而随意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根本就不在乎自己在他眼中的形象吧……